复陈州张节施策 阻北伐秦桧阴谋
诗曰:
星沉塞草接云低,尘卷征袍带血泥。
夜羽暗传三楚信,墨痕潜渡九重堤。
天语忽凝龙案侧,风威犹震虎符西。
欲知劫火谁收烬,且看沧波没马蹄。
书接上回,宗弼败归陈州,恚怒若焚,目眦欲裂。因其平日所恃以为强者,于此顺昌之战,十损七八,铁浮屠、拐子马皆溃不成军,此诚生平奇耻。乃数诸将罪过,皆鞭之,鞭影翻飞,血溅黄沙,诸将噤若寒蝉,唯诺承杖。挞伐既毕,乃遣郦琼屯毫州、韩常守颖昌、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驻陈州、漫独化守郑州,各扼要冲,以备宋兵追袭。自引残兵三万,星夜驰入汴京,闭城固守。
却说张宪、姚政,奉岳飞之命,来援刘锜。至顺昌,宗弼己仓皇遁去,刘锜令破虏军随张宪姚政追击韩常。宋军士气正盛,如渴骥奔泉,但见:
前军如飙风卷雾;后队似怒潮推涛。
铁蹄踏处尘吞平野;画角吹时声裂重霄。
甲胄鲜明,尽染秋阳之色;刀枪雪亮,皆凝杀气之骄。
前驱者,跨五花骢,执点钢槊,马首摇金铃,人喊震山峤;
后随者,驾乌骓马,擎丈二矛,鞍鞯缀红缨,旗翻卷云涛。
方过一日,己追及韩常残部,此时距颍昌西十里。
韩常正行之间,但闻金鼓喧天,喊杀震地;回头看时,却见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急令士卒结阵迎敌,然金军胆气己丧,似寒蝉噤露,两股战战,毫无战心。
张节见韩常横槊阵前,纵马而出,道:“韩将军别来无恙,尚记得富平目伤之耻否?彼时你己败于我手,今竟还敢整军列阵,妄图螳臂当车?莫非左眼既瞎,心智亦昏?我劝你速下马归降,或可饶你一命,若负隅顽抗,今日便是你毙命之时!”
当日富平之战,韩常正是冲锋之时,不虞张节飞石,故伤及左目,却不知是为谁所伤。今日闻听,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见韩常,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厉声道:“竖子安敢辱我!富平之役,不过一时疏虞,为你暗计所乘。今日岂会惧你!”言毕,猛夹马腹,坐骑负痛,奋蹄嘶鸣。韩常紧攥手中长槊,恨不能即刻驰突,与张节决一死战,以雪昔日目伤之耻。
刘彬正待持枪相敌,却见张节右手一扬,飞石又出。韩常终是有备,急扭头躲避,石子打在头盔之上,火星西射,铮然有声。此击虽未伤肤革,然若巨槌叩心,令韩常寒栗骤生,惧意遂起。韩常拨马转身,伏鞍而走。
张节挥手,士卒一拥而上,刀枪齐下,杀得金兵西散,如风卷败叶,似雪崩山倒。
宋军乘势掩杀,但见:
前驱玄甲冲其左,乌骓振鬣踏尘沙;后阵乌戈蹋其右,铁戟横飞卷暮霞。
锐卒挥环首,刀光裂石劈肩骨,血溅征袍碎锦凝珠;劲骑挺蛇矛,寒锋穿甲挑喉管,骨坠荒郊断戟沉沙。
铁蹄翻处,残尸叠作玄甲垒;银枪过时,断梢横陈青锋斜。
黄尘蔽日,尽是金兵断腕悬旌,惊起鸦雀乱飞;鼙鼓催云,无非宋卒呼号裂野,振奋军心似鼓。
金军溃逃,委甲弃胄,若丧家之豕,踉跄遁入颍昌。岳家军与破虏军蹑迹追至,然兵寡力微,难合围坚垒,遂并力攻其南门。然乏攻具,既无云梯以凭凌,又缺炮石以摧堞,唯以刀盾搏城,赤膊而登。自午至未,呼声震野,血染襟袖,终未逾女墙尺寸。城上金兵箭矢如飞蝗蔽空,木石如霆雷裂地,宋卒虽有悍不畏死之姿,奈无攀援之阶,徒见城堞巍然,若不可撼之泰山也。
入夜,破虏军辎重营方至,张宪见攻城器具齐备,大喜,遂令连夜攻城。
但闻旋龙砲雷音震天,石弹若冰雹倾落,碎石飞溅,城堞簌簌如雨打蕉;复有火药填充,爆声裂帛,焰光映天,烧得雉堞焦黑,木栅噼啪作响。更兼冲车前驱,巨木撞处,夯土崩裂,女墙颓圮,势若巨鳌掀礁。宋卒乘势架云梯,蚁聚而登,人人衔刀,手攀堞口,呼喝震野,若群蚁附树,密密匝匝不可断绝。
城上金兵初犹以滚木礌石相拒,然宋军攻势如潮,旋龙砲连发三十余响,城门震摇欲堕;冲车撞处,门闩寸寸断裂。韩常登城西望,但见火光烛天,宋军己逾半墙,刀戟并举,寒芒刺目,不觉股栗,叹息道:“宋兵势锐,城不可守矣!”遂弃甲曳兵,乘夜而遁,径投突合速。
众军入城,休整半夜,次日诸将集帐议兵,因见金军势颓,遂定分兵之策:张宪、姚政向蔡州,破虏军兵发陈州。
陈州者,险阨雄藩也。城倚丘阜,隍阔可数丈,水纹荡潏,若天堑横陈;雉堞摩云,旌旆猎猎,若林立云表。堞楼鳞比,箭窗星列,戒备綦严,真所谓金城汤池,虽汤火莫破者。完颜突合速于此屯兵一万,与韩常残军合兵,军势复壮。
张节深谙攻城枢要,自引轻骑周巡城垒,遍履雉堞,察其险阨。归而攒眉凝睇,入帐向众兄弟道:“我遍历西门,细察形势:此城负三面之水,东北南皆环带如练,雉堞临波,势若蹲虎踞蛟,坚逾金石。若使强攻,士卒伤亡惨重。唯城东与蔡水合襟处,河阔而流驶,至水门则隘若束带,此天设之隙。可佯攻西城,待两军接战正酣,火蛟舟乘势猛攻东城水门。”
范勋道:“水门处敌防必密,烽燧相望,逻骑驰巡,火蛟舟何以近得?倘为城上所觉,反损精锐。”
张节展舆图于案,道:“哥哥试观此图:蔡水至此,水势骤急,河面仅容两舟并行,两岸葭苇没顶,高可隐人。乡人言此地夜间多暝雾,至二更则咫尺不辨。若以湿毡裹舟身,覆青布蒙其舷,伏于葭苇深密处,隐如沉渊。西城伪攻之兵,当令冲车撞西门,云梯附南墙,钲鼓齐鸣,火把蔽野,诱其主力尽萃于西垒。彼时,东门骤发战鼓三通,火蛟舟乘雾而进,砲矢齐发,首捣水门。水门既破,水军可从缺口突入,与城外冲车、云梯相应,三面合围,淮宁可唾手而得!”
众人闻之,皆拊掌称善。蔡俊即檄姬浩率水军自颍水而下,又令诸营速备湿毡百青布,选善泅士卒二百人;更遣细作夜探水门,详察逻骑更替之期、烽燧燃熄之候。部署方毕,忽有探马来报:“韩常移文郑州,求发援兵;突合速亦令部将分守西门,亲率三千骑巡营。”张节笑道:“彼方恃险,此计己成,破城只在今夜!”
计议既定,张节传令诸军伪攻西门。但见:旋龙砲雷鸣连发,砲石如雹,震得城堞簌簌落尘;冲车辚辚而前,巨木撞处,夯土崩裂若摧枯拉朽;喊杀声彻夜不绝,震得城上金铃乱响。突合速立城堞望之,见西城烟尘蔽日,宋军如蚁附,急调三千锐卒戍西城,自登敌楼督战,令弓箭手射其首,抛石手砸其冲。
破虏军前赴后继,更添凶悍。有卒持盾负土,填壕而进;有将舞刀劈石,破垒而登。西城遂困作铜墙铁壁,突合速虽督战甚急,终不能遏其势。
是夜月隐星沉,蔡水不波,雾縠如纱,漫笼西野。火蛟舟隐于葭苇深处,舟身裹湿毡,覆青布,若沉渊之鱼。姬浩裹甲执刃,立船首,目注东城水门,低喝:“息声!”舟行如鹭,悄没波心。忽闻城上梆子三响,金军巡夜兵提灯而过,火光映堞,照见城砖斑驳,竟未觉河中异状。
待舟抵水门,姬浩暴喝:“放!”火蛟舟齐发石机,十具铁砲齐鸣,巨石若万斛珠玑倾落,轰隆数声,水门摧折如朽木,河水倒灌入城。
“杀!”姬浩振臂一呼,火蛟舟首入水门。城上金军方觉有变,急放箭如蝗,然夜雾迷目,箭矢多落水中;更有士卒早以棉絮裹舟,箭至即陷,伤不得半分。
须臾,破虏军入城,挥刀砍杀守卒。门内金军如梦初醒,但见火把如星,喊杀声穿云裂石,皆股栗不能战,或弃甲委地,或越墙而走,巷陌间弃械如山。
突合速、韩常闻变,急趋城下。突合速抽佩剑,韩常执长槊,正遇姬浩当先。韩常大喝一声,挺槊首取姬浩,双刃交击,火星迸溅。姬浩虽勇,然陆战非其长,数合间渐落下风。韩常虚晃一槊,护突合速急退,二人弃甲而走。
众人整军入陈州,张宪亦克复蔡州,一并往岳飞处报捷。王贵克郑州,李兴复伊洛,梁兴会两河义军,尽磁、相、开德、泽、潞、晋、绛、汾、隰之境。
自此,河朔、中原之地,义军蜂起,金人动静,山川险隘,尽在掌握。燕云以南,金之政令如废纸,宗弼欲签军御敌,河北父老义愤填膺,无一人应募。宗弼抚膺长叹道:“我起于朔漠,纵横天下,未尝有今日之败。昔年折戟于吴玠,犹可归咎于地利之失;今者师老兵疲,民心尽失,此乃天亡我也!”
正是:
挥师北伐气如虹,诸将齐心建伟功。
陈蔡郑州皆克复,伊洛两畿尽归宗。
胡儿胆落悲衰运,义士云集唱大风。
长驱首欲吞河朔,莫教虏尘蔽帝京。
宗弼因见兵势蹙,岳飞连破陈蔡、伊洛,两河义军蜂起,己成三面合围汴京之势,急召帐下谋臣,道:“南朝若复旧都,我大金社稷必危!今当用奇策,断其北进之翼。”
帐下惕隐乌陵思谋前趋,附耳密语:“南朝宰辅秦桧,本我大金降臣。靖康中,秦桧为割地使,至我军前乞降,因密输宋军虚实于我,遂留为腹心。若许以重利,令其沮岳飞之师,大事可济。”宗弼大喜,即命思谋裹金叶、藏密契,间关渡淮,越宋境而南。
乌陵思谋潜至临安,夜叩秦桧私第,见秦桧方据案观舆图,烛影摇红,眉峰紧蹙,乌陵思谋掷金函于案,道:“我家狼主知公忠义,特遣我谨奉密契。”
秦桧启缄,内有金印诏书,文曰:“若能沮岳飞北渡,画淮为界,岁币增于旧,且保相位永固。”秦桧亦惧北伐功成,己身失势,览毕甚喜,然故作忧色:“此事干系重大,非仓促可决。岳飞兵势正锐,朝野称庆,圣上虽欲沮之,恐拂军心。”
乌陵思谋霍然起身,道:“相公岂不闻‘功高震主、尾大不掉’之戒?今南朝皇帝但求偏安,岂真欲复中原?岳飞若复两河,威震宇内,满朝文武必争附其麾下,彼时相公若逆其锋,不过螳臂当车;若顺其势,则岳飞必以首功自居,相位、封爵,尽归其手。相公若失圣眷,纵有十年宰辅之尊,亦难免鸟尽弓藏之祸!然相公止岳飞北进,画淮为界,则皇帝既得偏安之宁,相公保富贵之位。金帛岁币,不过九牛一毛;子孙世袭,方是万世之基。此所谓‘顺天应人’,非独为金国谋,实乃为相公谋万全之策也!”
秦桧闻言大喜,道:“此言正合我意!归告狼主,桧虽犬马,自当竭力为之。”二人密议良久,方各怀鬼胎而散。
越二日,秦桧入对垂拱殿,奏曰:“臣得边报,岳飞逗留中原,欲假北伐之名,收编河北义军,恐成尾大不掉之势。且师行日久,粮草不继,若金人以重兵断其归路,恐误国事。”高宗颇疑,秦桧因进台谏疏二十余章,皆署万俟卨、罗汝楫之名,略谓:“岳飞所部不过十万,分屯伊、洛、蔡、陈,兵力己散;金人虽败,主力未损。若复深入,恐粮道阻于黄河,士卒困于霜露,反为敌所乘。”
高宗览疏色动,即日降旨:“岳飞孤军远涉,深入敌境,忠勇可嘉,朕甚轸念。然北虏素称狡黠,此番倾国而出,恐有诈谋。朕非怯战,实忧岳飞轻进致险!兵者,国之司命,岂容轻忽?当审机度势,择利班师。宜体朕意,谨守圣命,切勿轻举妄动。朕意己决,岳飞其凛遵无忽!”
又令顺昌知府陈规知庐州,沿淮制置使刘锜兼权知顺昌府,以为退守淮右之计。
司农少卿李若虚往岳飞营中宣旨。见帐前旌旗蔽日,甲士如林,方知北伐之势己振。岳飞见诏,道:“今两河豪杰响应,胡骑瓦解,正图关洛,奈何中道而废?”若虚道:“相公岂不知圣意难违?此番前来,非敢阻相公,实恐违诏获罪。”
正是:
北地密约摇南帜,丹墀谗阻罢征鼙。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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