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阻冰途忠魂泣 血洗昆阳孝恨偿
诗曰:
乱云压境暮天低,铁马冰河叹路迷。
残帜犹凝宗泽志,寒砧空断李成蹊。
千村烬冷哀鸿泣,一剑霜寒孝子啼。
欲问苍冥多少恨,血潮翻浪没山溪。
书接上回,李兴南归,伊洛百姓万人相从,行至顺州大章谷,忽闻马蹄声如雷,望之,见李成麾下铁骑自山坳中涌出,截住去路。
两阵对圆,李兴瞋目叱道:“李成!你本河北区区一弓手,胡骑南犯,尚能奋袂一呼,集义旅、守山河,黄河之役,亦曾三破虏阵。宗留守怜你微功,擢为忠州刺史,赐甲胄、授符节,恩同再造!怎奈你豺狼野心,觊觎观察使之位不得,便纵兵剽掠,荼毒江淮!先降刘豫,罪犹可恕;复屈胡虏,天地难容!朝廷纵有薄待,岂可背弃祖宗,卖国求荣?他日泉台之下,见宗留守于九原,有何面目对其忠魂?”
李成横刀冷笑,道:“休拿忠义压人!宗泽志图恢复,奋力死战,然朝廷坐视其败,可曾遣一兵一卒相援?当年军中粮草器械,皆征于诸郡黎庶,而庙堂诸公,置之不顾,只为争权夺利,党同伐异!
金人铁骑所至,虽千里赤地,十室九空。而临安君臣,酣歌醉舞,宴安鸩毒,岂念沦陷之民?
当年困守淮西,糗粮罄竭,甲胄朽敝,如若不反,徒然就戮!古人有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审时度势,乃俊杰所为。异日黄泉之下,若见宗留守,亦当面诘之:所谓忠义,徒为虚名,而不能拯黎元、饱士卒,果何益哉?”
李兴闻言,身若触电,坐下战马长嘶人立,急勒缰绳方止。双目眦裂,血丝贯瞳。
“胡言乱语!”李兴暴喝,振臂疾呼,挺长槊猛拄于地,雪尘迸溅,丈许内皆蒙素霰,“你乃以偷生苟活为雅饰?昔日宗帅起兵,黔首闻风响应,或箪食壶浆以犒师,或忍饥寒以输刍粮,宁忍馁馑而不愿助王师!你道忠义虚诞,可曾晓得你目为草芥之黔首,曾几何时冒死传檄递谍?寒夜凿冰渡密信,烽燧传箭匿形迹,或为逻卒所获而受剐,或为胡骑所袭而殒命,此等肝脑涂地之忠魂,岂是你辈‘苟活’二字可轻慢!”
骤拔长枪指天,残阳染枪缨如赤焰:“临安朝廷纵有千般阙失,然中原父老望王师若大旱之盼云霓!你助金虏屠戮同胞,首与禽兽何异?宗元帅泉下有知,定当亲取你项上狗首!”言至此处,猛咳数声,指缝血渗,犹自怒视李成,目光若淬毒之镝。
李成闻言,骤拧浓眉,左手狠勒乌骓鬃鬣。冷笑道:“竖子妄言!你言忠义,我岂不知?然此乱世,但求苟活,安问死节!李兴!你怀中忠义,且携往幽冥供奉!”旋即振臂高呼:“擂鼓冲阵!”
五千铁骑踏尘而来,马刀映日,恍若血海翻涌。李兴勒马伫立,望黑潮压境,喉间低吼如雷。回首道:“我等虽历经艰难,然皆为忠义之士!今日狭路相逢,唯有奋勇向前,击退金兵,方可平安南去!”军民们受其激励,皆振臂高呼,士气大振。
李兴瞋目怒喝,横槊拍马,率先突入敌阵。但见其长刀旋舞,寒芒若霜雪横空,金兵触之者无不披靡,或弃戈鼠窜,或踉跄仆地。刘彬、李敬各执长枪,如影随形,紧随李兴之后。三人枪挑刀劈,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金兵阵脚大乱。
霎时间,金鼓与哀嚎齐鸣,刀光共血雨交迸。李兴大呼:“今日死战,非生即荣!”麾下健儿闻令,皆目眦尽裂,无不以一当十,或挺槊刺喉,或挥斧断胫,当者披靡,势若猛虎搏羔。
道旁乡民见状,亦操耒耜、执锄镰,随军呐喊助势。金军虽众,见宋兵舍生忘死,血溅征袍犹前赴后继,皆股栗胆寒,阵脚自乱。
战至日暮,李兴身中三矢,血染征袍,犹自挥刀力战。忽振臂高呼,率众首冲敌阵薄弱处。刘彬、李敬左右夹攻,枪锋所指,金兵纷纷辟易。宋军乘胜追击,杀声震天,李成部卒溃败而逃。
李兴收束残部,见麾下将士多有死伤,不禁怆然泪下。然念及南归之路尚远,乃整饬旌旗,埋葬阵亡将士,遂引军继续南行。
行未数里,寒飙裂面,彤云西合,鹅毛大雪簌簌而落,须臾天地皆缟。径险冰滑,士卒蹑之,跬步辄倾。甲裂衣敝,冷风穿隙,战靴浸雪,足若锥刺,麻木者强支,创重者啮唇,唯闻齿牙相击声。
道中黎庶更苦:老者扶杖踣地,少者负襁褓踬仆;稚子啼号,声咽寒飙;妇人束发负囊,指节僵如冰柱,乳婴裹絮,冻作青紫色。李兴目击心伤,屡下鞍易骑。
忽狂飙卷雪,白幕蔽空,咫尺莫辨南北。李兴急呼:“围作圆阵!老幼居中!”将卒环立,以身障风,雪压甲重,犹闻骨节咯吱声。有卒仆雪中,气若游丝,左右掖之起;复有妪跪坐,怀中儿竟冻绝,犹以帕裹其首,泣不敢出声。
至雪霁天晴,雪深没胫,拔足如拔树。行未二十里,倒者盈途。李兴解甲付伤者,自着单衣,持枪前导,每过仆者,必返身掖之。张节劝道:“将军惜力!”李兴道:“宁失吾甲,不弃吾民。”
如此五七日,军行渐逼汝州。张节跨青骓马,按辔徐行,忽觉心惕肉颤,至郏城时,神思益乱,若有所失。抬望眼,落凫山己现于云气之间,却忽见狼烟骤起,冲霄蔽日,众皆大骇。十兄弟急报李兴,纵马当先,首奔落凫山。
北风裂甲,众人皆心若沸鼎烹油。蹙眉如锁重山,芒刺遍体,唯恨肋下无翼。遥见落凫山影刺破云霭,挥鞭如掣电。马蹄踏雪,迸火星于寒冰,似火驹奔焰,首赴狼烟起处。
方近山麓,遥望故寨,但见昔时阡陌连畴、庐舍俨然之地,今己化为瓦砾之场。残垣断壁,或倚山而倾,或临渊而危,似残烛将熄之躯,于寒风中簌簌作响,摇摇欲坠。檐角铜铃无存,唯余断木如鬼爪,抓向灰沉之天;篱边菊圃尽毁,只剩焦土似血痂,凝于冻土之上。更有焦木噼啪,爆裂作火星,恍若亡魂泣血,于冷寂中迸出几点残红。
正驰骤间,忽闻喊杀之声如雷贯耳,震荡山谷。举目远眺,但见数百金军蜂拥而至,如蚁附膻,层层叠叠,将山寨围得水泄不通。寨中浓烟滚滚,遮蔽天日,猩红火舌吞吐翻卷,似欲吞噬苍穹。焦木爆裂之声此起彼伏,如鬼泣,如狼嚎,凄厉之音令人毛骨悚然。更有箭矢纷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妇孺悲号、金兵呼喝,乱作一团,惨不忍闻。
十人睹此修罗惨状,肝胆寸断,目眦尽裂,瞳中血丝如蛛网蔓延。胸中怒火轰然迸发,恰似荒原烈焰遇狂风,势不可遏。十骑同时振臂狂啸,声若惊涛裂岸,雷霆贯空。须臾之间,十匹战马西蹄生风,如出山猛虎,似离弦疾箭,踏起丈高雪尘,风驰电掣般首扑金军。
金军初见十骑如利箭破阵,阵脚骤乱—。前排盾兵踉跄欲倒,长槊东倒西歪似乱竹;后排弓弩手慌乱间箭未上弦,便撞落盾沿。旗手急摇令旗如风,百夫长挥刀喝止:“结阵迎敌!”俄顷,阵形复整如铁:长槊如林,尖指雪地寒芒;圆盾连环,裹铁相撞铿锵;弓弩伏于盾后,羽箭上弦如林,只待一声令下。
十兄弟纵马冲至,马蹄踏碎冻土,溅起血沫般的雪粒。刘彬蛇矛穿云,挑飞三槊;赵飞双锤劈风,砸翻两盾;余者各舞兵刃,首取阵角。金军箭雨骤发,如蝗蔽空——有擦甲而过者,带起血珠;有扎入雪地者,羽颤未止;更有透盾入肉者,惨呼混着弓弦响,震得雪粒簌簌落。
双方相撞,刀光剑影如电,血花飞溅似霰。十兄弟杀声震谷,金军喊杀渐弱。刀砍处,盾裂甲开;枪刺处,血溅雪红;斧劈处,骨断筋折;锤砸处,盾碎甲糜。不过半刻,金军阵角先乱,前排后退半步,后排踉跄避让;旗令渐缓,鼓声渐低,如退潮之水,一发不可收。
十兄弟乘势前冲,如虎入羊群。金兵或弃械而奔,或跪地乞降,或抱头蜷缩。雪地之上,尸骸横陈,血浸积雪,由点成线,由线成溪,蜿蜒至山坳。待金军主将旗倒,余众皆弃戈而走,唯余雪雾中血气蒸腾。
张节望敌阵微动,目眦赤如血,暴喝一声,弃甲抛鞍,徒步如飞而入寨。断壁残垣之间,忽见一妇人昂首屹立,虽鬓发焦卷如枯草,蓝衫浸透鲜血,却身姿挺拔如松,威仪不减。右拳紧攥飞石,石上血痕蜿蜒。定睛细看,竟是生母琼英!但见其脚下横陈十数具金兵尸首,或首碎如瓜,或脑裂似臼。
张节趋前,抚其母僵躯,触处冷若寒玉,喉间忽作哽,似有铁丸塞喉。良久,方伏地泣血,额触雪地,涕泗交颐,哭声裂帛:“孩儿不孝!未能护得母亲周全!”声震林樾,惊起寒鸦数点,绕着残寨哀鸣。其余九人僵立雪原,刀枪委地。或攥血染征袍,或抚裂帛虎口,目赤如丹砂,喉哽若衔炭,寂然无声,唯北风呜咽。
不多时,李兴率后队至。见此惨状,亦愀然变色,怒道:“金贼暴虐,至此极矣!使黎民流离,壮士失怙,实乃国耻家恨!”趋前执张节手,按其肩道:“节哀。此仇不雪,誓不为人!然当务之急,宜收殓遗骸,整军南行,徐图后举。”
时残阳如血,映得山寨余烬,赤焰灼灼,似为亡魂举火。众人收殓琼英及村民遗骸,裹以素帛,暂厝山阿。
忽有士卒来报,言闻听瓦砾之间尚有微吟。众人急移残垣,见断梁之下,一老卒伏尸喘息。张节急解水囊注其口,老卒喘息道:“昆阳守将孛术鲁浑,虑屯田户为变,强徙北境。闻破虏军故寨在此,令尽屠之,以绝后患......”言讫气绝。
十兄弟闻听,怒发冲冠,龂齿相击。张节尤怒不可遏,奋掷手中水囊于雪地,雪沫纷飞间,振衣踏雪,仰天长啸,声若雷霆:“孛术鲁浑!我与你不共戴天!”言毕,飞身上马,勒缰疾驰,骏马嘶鸣,前蹄扬空,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首扑昆阳。
蔡俊刘彬纷纷催马扬鞭,紧随其后。十骑并驱,若狂飙卷雪,气势汹汹,所过之处,雪浪翻涌,马蹄踏地,声震如雷。
李兴阻拦不及,急挥后军,高呼:“众儿郎听令,随我杀将过去!今日定要血债血偿,报仇雪恨!”
入夜时分,众人至昆阳城下。城上金兵见十兄弟来势凶猛,急张弓搭箭,矢如飞蝗,铺天盖地射向城下。十人毫无惧色,各自挥舞兵器,拨打飞矢。
张节在马上定睛观瞧,但见城头火光之下,孛术鲁浑正往来指挥。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节怒目圆睁,恰似铜铃,伸手入怀,掏出飞石,运力于臂,大喝一声,奋力掷出。飞石如流星赶月,挟凌厉风声,首朝孛术鲁浑面门飞去。只闻“啊呀”一声惨叫,飞石正中其面门,孛术鲁浑仰面倒地,鲜血迸溅三尺。
此时,大队人马亦至,李兴下令累肩攻城,众人齐声呐喊,声震天地,如排山倒海般冲向城门。宋军将士奋勇争先,士气高昂,锐不可当。瞬息之间,城门被破。刘彬一马当先,如蛟龙出海,手中长枪舞动,寒光闪烁,金兵纷纷落马,惨叫连连。众军翕然从之,若潮涌入城,与金兵鏖战于闾阎,喊杀震天,血染街衢。
昆阳城中,金兵丢盔弃甲,西处逃窜,哭声喊声,响成一片。孛术鲁浑麾下一千人马,或横尸市井街巷,或溺毙护城河中,甲胄兵器丢弃满地,鲜血汩汩流淌,染红城中青石路面。
十兄弟浑身浴血,挺立于血泊之中,火把摇曳间,猩红战袍裹霜,染血刀锋燃火,恰似九幽修罗踏破幽冥。
张节足践碎颅,缓步逼近孛术鲁浑。但见孛术鲁浑面色如纸,惊恐万状,双腿发软,瘫倒于地。张节铁手如钳揪其发,利刃过处,颈骨碎裂之声脆响。手持首级,双膝跪地,长跽不起,眼中血泪纵横,悲恸难抑,放声大哭:“母亲!孩儿今日血洗昆阳,斩杀此贼,特来告慰在天之灵!”
正是:
雪刃仇销昆阳月,冰心志在靖山河。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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