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平稳地向前行驶，车窗外流光溢彩，车厢内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缓缓停下。迟砚舟的目光移向了副驾驶座。苏予棠侧着脸，专注地望着窗外，眼睫低垂，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他喉结微动，知道此刻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是雪上加霜，但是他需要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上次，”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车里的沉静，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市立美术馆的‘生命之痕’展，觉得怎么样？”他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无关痛痒的问题。
苏予棠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上。然后，她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和缓平静：“嗯。沈聿修策划的这个展很有深度。”
“嗯，”迟砚舟应了一声，目光重新专注在前方，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他是我发小，从小脑子里就装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短暂的对话后，沉默再次悄然弥漫。
又行驶了一段距离，高架桥上的灯光将车内映照得忽明忽暗。
迟砚舟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再次开口：“上个月，跨国制药企业那个案子的庭审，我听说了。”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略沉，“你办得很漂亮。”他没有提自己如何“听说”，也没有提任何与私人相关的字眼。
苏予棠微微侧过脸，视线却依旧低垂，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谢谢。”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对方证据本身存在逻辑漏洞，还原事实本身，是职责所在。”她给予了迟砚舟一个纯粹专业层面的回应。
短暂的缓和后，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
迟砚舟感觉到有一丝微小的进展。他沉默了几秒，用平静的语气问道，“陆琛呢？”他小心地将话题引向那个会让她笑、会护着她的男人，“工作能力挺强的吧？”
“嗯。” 她应道，声音没什么起伏，“他工作能力很强，效率一向很高。”
“嗯。” 迟砚舟简短地回应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接着缓缓补充道：“他…跟你很要好，很关心你。”
苏予棠这次完全转过了头，看向迟砚舟。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异常清亮，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丝极其隐晦的试探意味。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说是怕什么。
“陆琛工作能力很强，效率一向很高，是律所不可或缺的骨干。我和他，是认识多年的搭档，也是朋友。他关心我，就像任何一个并肩作战多年的同事，会关心另一个同事的状态是否影响团队效率一样。”她给予了陆琛专业上的肯定。
随后，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首视着迟砚舟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冷静：“无论谁与我走得近，谁对我好。也无论我选择与谁走近，或者保持怎样的距离，”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字字清晰，“这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她将陆琛的关心限定在“搭档”和“同事”的范畴内，却也更明确地宣告了个人情感的自主权，堵死了迟砚舟以任何身份对此置喙的余地。
迟砚舟的呼吸微微一滞，这句“与其他任何人无关”，将他心底那点残存的、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承认的占有欲，碾得粉碎。一股强烈的挫败感让他感到喉头发紧。
最终，他缓慢地开了口，“明白了。”声音低沉沙哑。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因为她这番坦率的宣言和他沉重的回应而彻底凝固。
短暂的沉默后，苏予棠深吸了一口气，她重新看向前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迟砚舟，”她第一次在今晚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不是“迟总”，也不是“砚舟”。
迟砚舟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等待着她的宣判。
“我们之间，”苏予棠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耗尽所有激烈情绪后的疲惫与坚定，“隔着的不只是顾晚晴，不只是你我的家世背景。是看待问题的方式，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是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你的‘举手之劳’，是我和整个团队拼尽全力才能获得的‘一线生机’。这没有错，甚至我很感激。但这就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照出了我们之间的鸿沟有多深、多宽。”
她低着头，没有看向迟砚舟，继续说道，“这样的差异，不是靠一时的心动，或者短暂的互相吸引就能跨越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试图理解，带来的可能不是甜蜜，而是更多的摩擦、误解。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而妥协、压抑，甚至失控。我也不想再让自己陷入这种不安的状态里。”
她顿了顿，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却异常坚决：“所以，到此为止吧。让一切回到它该在的位置。你是迟总，我是苏律师。这样，对彼此都好。”
迟砚舟沉默着，车厢内只有引擎规律的低鸣。
他所有的冲动，所有想要辩解、想要挽留、想要承诺改变的念头，在她这份平静的决绝面前，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他问，更像是在确认一个己知的答案。
“是。”苏予棠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迟砚舟的目光落在前方无尽延伸的路面上。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没有再作任何强求。
之后，车厢内陷入了彻底的安静。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引擎持续的低鸣和窗外流动的、无声的夜景。
车子终于停在苏予棠公寓楼下。引擎熄火，空调的嗡鸣停止，只剩下两人清晰可闻的、略显压抑的呼吸声。
苏予棠没有任何迟疑，动作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平静地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迟砚舟侧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语气克制的回应：“不客气。”
“再见，”苏予棠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迟砚舟。”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没有再看一眼车里的人。
迟砚舟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黑暗中，他闭上眼，那句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再见，迟砚舟”，清晰地、反复地回响在他的耳畔，挥之不去。
他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车厢内残留着那抹清冽淡香的空气。然后，那口气息被他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吐出，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叹息。
手指终于落在了启动键上，引擎的轰鸣声响了起来。下一秒，车身利落地调转，最终彻底融入城市夜晚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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