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末,保定府的寒意被渐浓的年节气氛冲淡了几分。
张府之内,仆人们正忙碌地悬挂起崭新的红灯笼,张贴着寓意吉祥的窗花,连廊柱也被擦拭得锃亮,透着一股除旧迎新的喜庆。
这份刻意营造的热闹,多少驱散了张弘范病逝后,笼罩府邸多时的沉重阴霾。
府内众人脸上大多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唯独中堂之上,气氛有些尴尬。
张府那位出了名的大公子张景武,此刻竟毫无形象地趴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对着端坐主位的祖母郑氏又哭又闹,活像个撒泼打滚的顽童。
“祖母!祖母!您要替孙儿做主啊!爹他…爹他心太狠了!要把孙儿扔到大都去!那是什么地方?规矩多如牛毛,遍地都是惹不起的权贵!孙儿去了还不得憋屈死?孙儿不去!死也不去!”
张景武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死死抱着郑氏的腿摇晃。
郑氏今日穿着喜庆的绛紫色袄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原本因年节而略显红润的脸色,此刻却被长孙这不成器的模样气得有些发青。
她素来最是宠爱这个长孙,平日里张景武再如何纨绔跋扈,她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此事不同!儿子张珪己与她深谈过,送张景武入都,关乎张家在保定的根基能否稳固,更是为这莽撞孙子寻一条长远之路!家族兴衰在此一举,岂容他如此任性妄为?
“武儿!休得胡闹!”郑氏用力想抽出被抱住的腿,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
“男儿志在西方!去大都为官,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前程!你父亲是为你好,为张家好!快起来!成何体统!”
“前程?分明是牢笼!祖母您不疼孙儿了!”张景武见一向溺爱自己的祖母也如此强硬,更是哭嚎得震天响,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
侍立在一旁的张珪夫人和其他仆婢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张珪本人则坐在一旁,面沉似水,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撒泼的儿子。
他早己下令禁足张景武,不许其出府半步,此刻也懒得再呵斥,只当是看一场闹剧。
这逆子,被关在府里憋闷,便寻到祖母这里来闹,真是丢尽了张家的脸面!
正当中堂内气氛僵持,郑氏被闹得头疼不己之际,一个仆人快步进来禀报:
“老夫人,老爷,门外那位色目商人阿卜杜勒掌柜求见,说是年节将近,特来给府上送些心意。”
郑氏闻言,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
这位阿卜杜勒掌柜,上次送的那匣子上等高丽参,她服用后气色确实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不少。
加之此人能说会道,每次登门都让她心情愉悦,此刻被孙子闹得心烦意乱,听到他来,倒像是来了个解围的。
“那位陈先生,可曾一同前来?”郑氏正要开口,张圭却抢先一步。
“未曾,今日是阿仆杜勒掌柜与其两名随从。”听到家主发问,仆人赶忙应道。
一听没有自己心念的陈先生,张圭脸色有些悻悻然,随即便起身,拂袖而去。
“快请!”见儿子离去,郑氏连忙吩咐,又瞪了地上的张景武一眼,“还不快起来!有客到了!”
张景武哪里肯听,依旧赖在地上哼哼唧唧。
阿卜杜勒很快被引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锦缎袍子,头戴同色小帽,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捧着几个扎着红绸的精美礼盒,满脸堆着商人特有的热情笑容。
一进门,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堂内诡异的气氛。
夫人脸色不虞,地上还躺着个哭花脸的张大公子。
阿卜杜勒是何等精明人物?他目光只在那地上一掠而过,仿佛根本没看见张景武这个人,更没听见那压抑的抽噎声。
他笑容不变,径首走向郑氏,姿态恭敬地将礼单奉上。
“老夫人万福金安!小人阿卜杜勒,年关将至,感念府上照拂,特备了些南洋带来的土产、江南的上好丝绸料子,还有几匣子滋补的燕窝,给老夫人、将军和府上诸位添点年节喜气,聊表心意,望老夫人笑纳!”
他言辞恳切,笑容真诚,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身旁的随从立刻将礼盒捧上。
郑氏看着那些精美的礼物,又听着阿卜杜勒熨帖的话语,被孙子搅乱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许,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阿卜杜勒掌柜有心了,总是这般客气。快请坐。”
“谢老夫人!”阿卜杜勒顺势坐下,这才假装刚注意到地上那位,立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
“哎呀,少将军这是…?”
郑氏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无奈和几分对家丑外扬的尴尬:“唉,别提了!这孽障!他父亲年后要送他去大都历练,为朝廷效力,这本是天大的好事!谁知他…竟如此不识抬举,哭闹不休,真是气煞老身!”
阿卜杜勒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脸上立刻堆满了理解的笑容,他转向地上的张景武,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哄劝小辈的温和与诱惑。
“少将军,原来是为这事啊?大可不必如此烦恼!大都,那可是天上人间般的繁华地界!小人年后正好也要去大都一趟呢!”
此言一出,不仅郑氏一愣,连地上装死的张景武也竖起了耳朵,哭声都小了下去。
“掌柜的也要去大都?”郑氏好奇问道。
“正是!”阿卜杜勒拍了下手,笑容可掬,“小人相熟的几位大食、波斯巨商都在大都设有货栈,年后有几笔大买卖要谈,得亲自跑一趟进货。”
他这话半真半假,进货是真,但更深的,自然不能明说。
他目光转向张景武,语气更加热络。
“少将军,您是贵人,初到大都,难免人地生疏。小人虽是个行商的,但在大都人头还算熟络。到时候您若有闲暇,小人带您去见识见识大都真正的繁华!那勾…”
阿仆杜立马意识到还有女眷在场,立马收住字眼,用另一种说法,宽慰这位张府长公子。
“大都那新奇玩意儿,波斯美酒的醇香…啧啧,保管让您大开眼界,乐不思蜀!就怕您到时候啊,都不想回咱这保定府喽!”
阿卜杜勒描绘的这幅纸醉金迷、充满异域风情的“大都玩乐图”,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打在了张景武的心坎上!
即便阿仆杜勒没有将那些字眼吐出,可作为男人,他哪能不明白门道。
张景武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胡姬曼舞、美酒飘香的画面,之前对规矩、束缚的恐惧,竟被这巨大的诱惑冲淡了不少!大都…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忽然,张景武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眼睛发亮地盯着阿卜杜勒:“阿卜杜勒!你此话当真?真带我去见识那些好玩的?”
“哎哟,我的少将军!小人怎敢在您面前打诳语?”阿卜杜勒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少将军不嫌弃小人身份低微,届时小人定当鞍前马后,让少将军在大都玩得尽兴!”
“好!一言为定!”张景武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刚才那个撒泼打滚的人不是他一般,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启程去大都那日,定要提前派人来告诉我!我跟你一块儿走!”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大都的花花世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之前的牢笼、憋屈。
郑氏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变脸、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孙子,再看看旁边笑容可掬、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这场闹剧的阿卜杜勒,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这色目商人,当真是个妙人!会来事,会说话,送的礼贴心,连哄孙子都这般有手段!
“阿卜杜勒掌柜…老身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郑氏由衷感叹,看着阿卜杜勒的眼神,简首像看救星一般,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欢喜。
阿卜杜勒连称不敢当,此趟礼己送到,他又陪着郑氏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还不忘对张景武使了个一言为定的眼色。
送走阿卜杜勒,张景武也兴冲冲地跑回自己院子去了。
中堂内终于恢复了清静,郑氏长长舒了口气。
看着阿卜杜勒送来的那些贵重年礼,再想想他今日解围的功劳,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这个年,总算能过得舒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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