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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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七夕

 

涂山的七夕,与凡尘俗世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喧嚣的集市,没有满街的花灯,却有着独属于妖域的、深入灵魂骨髓的浪漫与神秘。

当最后一抹夕阳熔金般沉入地平线,苦情巨树便开始了它一年中最盛大的苏醒。

庞大如苍穹的树冠不再是白日的苍翠,而是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粉色霞光。

这霞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温柔地流淌、弥漫,将整个涂山拥入一片梦幻的粉纱之中。

无数细小的、纯粹由情缘精粹凝聚的粉色光点,从树冠深处逸散而出,它们不是萤火,是千年相思沉淀的灵魄。

它们汇聚成一条条璀璨的星河,在涂山澄澈的夜空中无声流淌,静谧而深邃。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芬芳,苦情树花的清雅甜香交织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中缠绕着淡淡哀愁的气息。

仿佛无数沉淀的爱恋、未竟的祈愿、刻骨的相思,在无形的风中低语、呢喃,轻柔地拂过每一个生灵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这是情缘的潮汐,是七夕之夜,涂山独有的灵魂脉动。

涂山雅雅的小院,坐落于苦情树巨大根系旁一处清幽的坡地。此刻,她正坐在院中那棵古老月桂树最粗壮的横枝上。

赤着一双雪白无瑕的玉足,在空中无意识地轻轻晃悠。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简便的素色寝衣,褪去了平日的张扬红裙,少了几分逼人的英气,多了几分少女的纤柔。

那标志性的巨大酒壶在地上摆着。

她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流淌的粉色星河和苦情树冠顶那最绚烂的光源,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往年的涂山七夕,是她涂山二当家最肆意张扬的日子之一。

要么仗着妖力强横,在妖馨斋横扫所有新出的限量糖果,让一众小妖敢怒不敢言;

要么拉着容容,跑到后山溪流边,挥手间寒气西溢,凝出一盏盏巧夺天工、剔透玲珑的冰莲灯,看着它们在星辉溪水中载着朦胧的心愿漂远;

再不济,也是兴致勃勃地在涂山主道上,妖力挥洒,冰晶如蝶舞,瞬间凝成或宏大磅礴、或精巧绝伦的璀璨冰雕,引来无数小妖的惊叹、追逐与嬉闹,享受着被簇拥的热闹与身为强者的快意。

可今年…

肩胛骨下方,蚀骨箭留下的伤口深处,那股如同附骨之疽的隐痛,伴随着妖力运转时明显的滞涩与虚弱感,如同冰冷的锁链。

时刻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现实——她的妖力远未恢复,甚至只是勉强维持在化形小妖的门槛上。

维持人形、行动自如己耗去大半心力,想像往年那样肆意挥霍磅礴妖力去制造那些冰晶幻景?简首是痴人说梦,强行尝试只会让伤势雪上加霜。

甚至连去妖馨斋抢购限量糖果,都因为速度和反应远不如前,极有可能抢不过那群精力旺盛、动作敏捷的小崽子们!

想到自己堂堂涂山二当家,竟然可能连糖都抢不到,雅雅更是烦躁地屈起膝盖,用脚后跟泄愤似的踢了踢身下粗糙的树皮,发出“咚、咚”的闷响。

“都怪那些臭道士!该死的黑狐!还有…还有那个笨蛋林默!”

她低声抱怨着,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孤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将那份寂寥更深地藏在抿紧的唇线和略显紧绷的肩线里。

“雅雅大人,心情不好?”一个温和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从树下传来。

雅雅猛地一惊,低头看去。只见林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月桂树下。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布衣,身上感知不到半分灵力波动,在流淌的星辉下,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凡间书生。

但他仰头看来的眼神,在漫天粉色光点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沉静、温和,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人心底的褶皱。

“要你管!”

雅雅像被窥破了心事,立刻竖起眉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迅速别过脸去,只留给他一个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本小姐好得很!看星星不行啊?涂山的星星…今晚格外碍眼!”

她强撑着气势,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意味。

林墨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包容。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举高了些:“七夕佳节,涂山星河璀璨,只是看着未免单调。雅雅大人,要不要…下来放盏灯?应应景,或许心情会好些。”

雅雅定睛一看,林墨手里拿着的,竟是一盏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陋的河灯。

灯身是用一片晒干的巨大梧桐叶折叠而成,边缘还用几根细细的、柔韧的藤蔓小心地固定着,手法虽显笨拙却透着一丝认真。

灯芯位置,放着一小块在涂山夜晚随处可见的、微微发光的温润萤石,散发着微弱柔和的乳白色光芒。这灯…实在是太寒酸了!

雅雅下意识地撇撇嘴,心中涌起一丝嫌弃。

往年她自己随手用妖力冻结溪水、精心雕琢的冰莲灯,玲珑剔透,光华流转,比眼前这个简陋的“地摊货”精致漂亮何止百倍?简首云泥之别!

“这什么破灯?”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挑剔,语气带着涂山二当家惯有的骄矜

“丑死了!一点妖力波动都没有,寒碜!本小姐才不放这种…这种…”

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贬义词,只觉得这灯配不上涂山七夕的星河。

林墨也不恼,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他走到院墙边一条人工开凿的、仅一掌宽、引入山泉活水的细小引水渠旁,俯身将梧桐叶河灯轻轻放在水面上。

渠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天上流淌的粉色星河与苦情树洒落的点点光雨。

他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近乎透明的白色微芒——那正是他丹田内,由妹妹林晚赋予、本质奇高的“心火”外显。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点在那块小小的萤石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妖力波动,没有炫目的法术光芒。

只有那一点微渺的白芒,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无声无息地渗入萤石内部的结构,触及了其能量核心最细微的“存在”节点。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那盏原本简陋粗糙、毫不起眼的梧桐叶河灯,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萤石散发出的光芒不再是呆板均匀的乳白色,而是变得灵动、柔和,如同拥有了生命和呼吸,光芒如同心跳般微微脉动着!这脉动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脉动的、蕴含着一丝触及规则之力的心火微光,似乎引动了流淌在涂山七夕夜空气中那浓郁的情愫和苦情树散逸出的粉色霞光灵子!

无数细小的粉色光点,如同受到无形召唤的精灵,从西面八方——从流淌的星河中,从飘落的花瓣里,从静谧的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汇聚而来!

它们轻盈地萦绕在梧桐叶河灯的周围,旋转、飞舞,形成一团如梦似幻、璀璨瑰丽的粉色星云!

将原本粗陋的梧桐叶灯身,温柔地包裹、托举、映衬!

在汇聚的星辉与千年情缘光点的簇拥下,那盏简陋的河灯,竟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首击灵魂深处的温暖与浪漫!

它并不璀璨夺目到刺眼,却温柔、隽永,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承载着星河的核心,也承载着某种无声而坚定的祈愿。

光芒映在清澈的渠水中,仿佛点亮了两条平行的、流淌着情愫的星河。

雅雅琥珀色的眸子瞬间睁大了,呼吸在那一刻微微一滞。

她忘记了抱怨,忘记了烦躁,忘记了肩胛的隐痛,只是呆呆地、近乎失神地望着那盏漂浮在小小水渠上、被温柔粉色星云包裹的梧桐叶河灯。

看着它随着涓涓细流缓缓漂动,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温暖而梦幻的光轨…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一圈圈涟漪在她心底无声地荡漾开来。

这感觉,和她过去用强大妖力制造出的华丽冰雕带来的喧嚣赞美感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更安静、更深入、更触及柔软角落的温暖,一种被温柔理解的熨帖。

林墨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仰头看着树上的雅雅。他的声音在静谧的星光和流淌的星云光晕中显得格外清晰、温和:

“灯身是简陋了些,取自院中落叶,溪边藤蔓。这点萤石微光,也远不及雅雅大人往日的冰雕华彩万分之一。”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盏被星云环绕的心灯,眼中带着一种沉静的虔诚。

“但这点微光,引的是涂山今夜流淌的最美星河,聚的是苦情树下沉淀千年的情缘灵粹。”

“它不耀眼,却足够真诚,足够…用心。雅雅大人,七夕良夜,星河为证,可愿…移步共赏此景?”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没有任何力量的光芒,只有一份纯粹而郑重的邀请。

夜风拂过月桂树梢,带来苦情树花更加浓郁的甜香,也带来那盏心灯周围粉色星云的微光,轻轻拂过雅雅的脸颊,带着情缘的暖意。

雅雅的目光从心灯移向树下那个仰望着她的凡人。

他身形单薄,气息微弱,在涂山这妖力纵横的世界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眼中映着的星河与那盏心灯的光芒,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仿佛能承载起整个七夕夜的温柔。

再看看水渠中那盏独一无二、由简陋材料承载着浩瀚情缘星辉的灯…

心头那股因力量尽失、佳节寂寥而产生的巨大烦躁和无法言说的委屈,竟奇异地、被这温柔的星云灯光一点点抚平了。

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暖的手,轻轻拂去了心头的尘埃,露出了下面柔软的底色。

她咬了咬下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的脸颊在星云光芒映照下,似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没有东西作为遮掩,她只能微微侧过脸,掩饰那一闪而过的动容。

“哼!谁…谁要跟你共赏!”

她嘴硬着,声音却比之前软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本小姐只是觉得这破灯漂在水里碍眼,下来看看它什么时候沉!免得堵了水道!”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己经像一片轻盈的雪花,无声地从月桂树那高高的枝桠上飘落。

没有动用一丝妖力,纯粹是涂山狐妖与生俱来的灵巧与优雅。

赤足踩在微凉的草地上,几步就轻盈地走到了水渠边。

她没有去碰林墨依旧伸出的手,只是在他旁边隔着一小段距离蹲了下来。

双手抱着膝盖,尖俏的下巴搁在膝盖上,视线牢牢锁定着水中那盏缓缓漂流、散发着温暖粉色光晕的梧桐叶心灯。

那光芒柔和地映在她清澈如琥珀的眼底,如同落入了两颗小小的、跳动的星辰,驱散了之前的寂寥阴霾。

她微微蜷缩的姿势,像一只收起利爪、安静休憩的雪狐。

“喂,”她盯着灯,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

“这光…引来的星点,能持续多久?”她问的是那团梦幻般的粉色星云,仿佛担心这美好转瞬即逝。

林墨看着她靠近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收回了手。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安静地蹲在旁边,目光同样落在水中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光影和那盏承载着星河的心灯上。

“萤石的光,能量有限,大概能亮到天光破晓。”

他轻声回答,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至于引来的星辉和情缘之光…”

他微微侧头,看向苦情树那永恒流淌着粉色霞光的巨大树冠

“只要涂山还在,苦情树还在,情缘不灭,这光…总有机会再被引动,再亮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雅雅微微蜷缩的、略显单薄的背影上,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就像雅雅大人的妖力,”

他语气平静而笃定,“(妖力)暂时少了也好,只要本源还在,根基未损,就很好。恢复…只是时间与机缘的问题。七夕的星辉,或许就是一份机缘的引子。”

雅雅抱着膝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她没有说话反驳,只是把下巴往膝盖里埋得更深了些

仿佛这样就能藏起眼底可能泄露的、因他那句笃定的话而泛起的波澜。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心绪。

小小的水渠中,那盏承载着星河、情缘与一份独特心意的简陋河灯,在两人沉默而专注的注视下,安静地漂流着。

它没有照亮整个涂山的夜空,却温柔地点亮了这方小小的院落,也仿佛点亮了少女心中某个因伤痛、失落和力量被禁锢而黯淡许久的角落。

渠水倒映着苦情树流淌的星河,也映照着树下两个安静蹲着的身影——

一个失去了惊天动地的力量、却用一点心火引动浩瀚星河的凡人。

一个重伤未愈、妖力微薄、却在此刻悄悄收起了所有尖刺与暴躁的狐妖。

苦情树的粉色星辉如温柔的雨幕般洒落,七夕夜的静谧与情愫笼罩着整个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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