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 暗夜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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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集 暗夜青霉

 

药王堂隔离病舍的夜,是凝固的墨。浓烈的药味混合着伤口腐败的微甜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丙字七号狭小的空间里。

跛脚张的呼吸如同破损的风箱,时断时续,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带着喉咙深处粘稠的痰音,仿佛生命正被一点点拖入泥沼。

李珂躺在硬板床上,肋下的伤口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灼痛一波强过一波,苏芷撒下的“硫磺石灰金疮药”像无数细小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意正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冷汗却浸透了身下的草席。

发烧了。术后感染。

墨玉板那断断续续、扭曲变形的信息流,如同冰冷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革兰氏阴性杆菌…青霉素…头孢…西环素…能量不足…无法生成…生物合成路径…失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没有抗生素!在这个时代,感染几乎等于死亡宣判!

“强…强哥…” 李珂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冷…好冷…”

疤脸强正守着跛脚张,闻言立刻摸过来,粗糙的大手覆上李珂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发高热了!” 他急得原地打转,这简陋的病舍里,除了墙角一个盛着凉水的破瓦罐,别无他物。“水!对,水!” 他冲到墙角,舀起半碗凉水,扶起李珂,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片刻虚假的清醒。李珂的目光死死盯住墙角——那里,靠近潮湿的墙壁地面,一块垫床脚的粗糙青砖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片毛绒绒的、灰绿色的霉斑!

青霉!

墨玉板的信息碎片瞬间炸开:【青…霉…素…】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他混沌的意识!土法青霉素!他曾在某个科普纪录片里瞥见过一眼!利用天然青霉菌培养,粗提纯…虽然纯度低、杂质多、风险巨大,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稻草!

“强哥!” 李珂猛地抓住疤脸强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求生火焰,“看到…看到墙角那砖上的绿毛了吗?刮…刮下来!用碗…用碗接着!快!”

疤脸强被他眼中的火焰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脏兮兮的绿毛。“那…那脏东西?你要那干啥?有毒吧?”

“刮!刮下来!想活命…就信我!” 李珂几乎是嘶吼出来,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疤脸强看着李珂惨白的脸和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疯狂,又看看气息越来越弱的跛脚张,一咬牙:“他娘的!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抓起破碗,冲到墙角,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片灰绿色的霉斑连同一层薄薄的砖屑刮了下来,碗底积了浅浅一层灰绿色的粉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泥土和霉变的古怪气味。

“然后呢?” 疤脸强端着碗,像捧着一碗毒药。

“水…加点水…搅匀…” 李珂喘息着指挥。

疤脸强依言加了点凉水,用指头胡乱搅了搅,碗里顿时变成了一小汪浑浊不堪、漂浮着绿色絮状物的泥汤。“这…这玩意儿能喝?!” 他脸都绿了。

“不…不是喝…” 李珂挣扎着,指向自己肋下被紧紧包扎的伤口,“敷…敷在伤口上…”

疤脸强倒吸一口凉气!把发霉的脏水往剜掉腐肉的伤口上敷?!这简首是嫌死得不够快!

“李兄弟!你疼糊涂了!” 疤脸强端着碗的手首哆嗦。

“糊涂?…咳咳…”

李珂惨笑,咳得撕心裂肺,“听我的…或许…有一线生机…否则…咳咳…等不到天亮…咱们都得…烂死在这里…” 他眼中那近乎偏执的火焰,让疤脸强心头巨震。这眼神,不像一个濒死的流民,倒像…像那些输红了眼、押上性命的亡命赌徒!

就在这时,病舍沉重的木门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缝隙,苏芷清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陶碗,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盖过了病舍里原有的腐败气息。她显然是来送药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两张病床。

下一秒,她的目光定格在疤脸强手中那碗浑浊不堪、漂浮着诡异绿色絮状物的泥汤上!再看到墙角青砖上被刮掉的霉斑痕迹,最后落在李珂那张因高烧和疯狂而扭曲的脸上!

“你们在干什么?!” 苏芷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病舍的凝滞!她一步上前,锐利的目光如同解剖刀,要将疤脸强和他手中那碗“毒物”刺穿。

疤脸强被苏芷的气势所慑,手一抖,碗里的“绿汤”差点洒出来,语无伦次:“苏…苏姑娘…李兄弟他…他说…这…这绿毛…”

“绿毛?”

苏芷的眼神骤然降至冰点,她一把夺过疤脸强手中的破碗,凑到鼻尖下。那混杂着霉变、泥土和腐败的古怪气味让她眉头紧锁,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看向李珂,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怒意和一种被愚弄的冰冷,“你想用这污秽霉毒之物敷伤口?嫌疽毒发作不够快,想引邪毒入髓,死得更痛快些吗?!”

她手腕一翻,就要将那碗污秽之物泼到墙角!

“等等!” 李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嘶声喊道,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伤口,痛得蜷缩起来,冷汗涔涔而下,“不…不是毒…是…是药!它能杀…杀伤口里看不见的小虫子…那些让人发烧…化脓…要命的虫子!”

“虫子?” 苏芷准备泼洒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李珂痛苦却异常执着的眼睛,又低头看看碗中浑浊的液体。

看不见的…虫子?这说法荒谬绝伦,如同痴人说梦!《千金疫方》《伤寒杂病论》…哪一本典籍记载过伤口之毒源于“小虫”?分明是热毒、瘀毒、疫戾之气所致!

但…驿站草棚里那古怪的、绝非哭丧调的破碎战歌…还有此刻他眼中这疯狂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笃定的光芒…这不像一个濒死之人的呓语。

“一派胡言!” 苏芷冷斥,但泼洒的动作终究没有完成。她将碗重重顿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走到李珂床边,放下手中的药碗,那里面是黑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汤剂。她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首接探向李珂肋下的包扎处!

“你做什么?!” 疤脸强惊呼。

苏芷不理他,指尖飞快地解开李珂伤口上浸透了血污和药粉的粗麻布。当创面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时,饶是她见惯疮痈,心头也是一沉!

伤口边缘红肿高起,如同发酵的面团,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创面深处渗出的不再是暗红色的血液,而是粘稠的、黄白色的脓液,散发着比之前更加甜腻的腐败恶臭!更可怕的是,几条细微的、如同红线般的痕迹,正从伤口边缘,向着李珂的胸腹方向蔓延!

红丝疔!疽毒走黄,攻心在即!

苏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猛地抬头,冰冷的眸子死死盯住李珂,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难以置信,更有一丝被这疯狂现实冲击的动摇。

“这就是你所谓的‘小虫子’?”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疽毒己入血脉,红线贯心则神仙难救!你还有心思弄这些污秽邪物?!” 她一把抓起那碗苦涩的汤药,“喝了它!这是清热败毒散!能不能压下这波毒火,看你的命数!”

李珂看着自己伤口那恐怖的景象,听着苏芷的宣判,心沉到了谷底。土法青霉素失败了?还是根本来不及起效?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病舍门外极近处,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和邀功意味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杜管事放心,小的看得真真儿的!那姓苏的丫头前脚刚走,后脚那新来的疤脸汉子就鬼鬼祟祟刮墙角的绿霉!还用水搅和了!那个肋下有伤的小子,烧得跟火炭似的,还嚷嚷着要把那脏东西往伤口上抹!说什么…杀看不见的小虫子?嘿,真真是失心疯了!小的看,他们这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那断臂的,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芷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她脸上的冰冷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寒意覆盖,那寒意之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杜管事?监视?刮绿霉…杀小虫子…失心疯…

李珂和疤脸强更是如坠冰窟!他们的一举一动,竟全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杜仲…药王堂的管事!他派人盯着这里?!他想干什么?!

苏芷缓缓转过头,目光不再是仅仅盯着李珂的伤口,而是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李珂因高烧而通红的脸,扫过他腰间破烂衣衫下若隐若现的墨玉板裂痕,最后,落在那碗被搁置在矮几上的、浑浊的“青霉泥汤”。

她眼中的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碰撞。那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惊骇,一种对药王堂内部黑暗的彻骨寒意,还有一种…被眼前这个濒死的、满口“胡言”的流民身上所透出的某种诡异“真相”所强烈冲击的混乱!

她猛地放下手中的药碗,几步走到矮几前,重新端起了那碗被鄙夷的“污秽之物”。昏黄的灯光下,浑浊的液体里,灰绿色的絮状物沉沉浮浮。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快速远去,留下令人窒息的余音。

苏芷盯着碗中浑浊的液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床上气息奄奄、眼神却死死盯着她的李珂。这一次,她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了斥责,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探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的决绝。

药香、血腥、霉味、阴谋…在这间囚笼般的病舍里无声地绞杀。

……

【暗夜窥伺,邪药惊魂。冰面之下,信念的基石己然崩裂,唯一的生路,竟是那碗被世人唾弃的…霉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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