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的手指扣在粗陶碗沿上,骨节嶙峋发白。碗中浑浊的绿汤映着昏黄的油灯光,漂浮的霉絮如同深渊里蠕动的虫豸。
门外细碎远去的脚步声,是杜仲无声的狞笑,悬在她颈侧的冰冷丝线。她缓缓抬眼,目光穿透浑浊的药汤,盯在李珂脸上。
那张脸,因高烧和剧痛扭曲着,汗水混着污垢蜿蜒而下,唇色灰败如尸。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像两块烧红的炭,死死地、执拗地、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疯狂,灼烧着她。
“虫子?” 苏芷的声音像是从极寒的冰层下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你看得见?”
李珂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下那如同活物般蔓延的红丝疔。他想点头,却只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间沉浮,墨玉板核心那道巨大的裂缝深处,【77%】的黯淡纹路如同垂死的心脏,被这巨大的生死压力、被苏芷眼中那冰与火的碰撞、被碗中青霉菌丝散发出的微弱“生物电”,狠狠刺激了一下!
嗡——!
一丝极其微弱、扭曲变形的信息流,伴随着针扎般的剧痛,强行挤入他混乱的脑海:
【…革…兰…氏…阴…性…杆…菌…群…落…活…跃…度…97.8%…】
【…红…丝…疔…=…淋…巴…管…急…性…化…脓…性…感…染…】
【…宿…主…体…温…39.8°C…白…细…胞…计…数…极…度…缺…失…推…测…】
【…青…霉…菌…株…检…测…B1…类…别…有…效…成…分…浓…度…0.003%…杂…质…超…标…风…险…89.7%…】
【…能…量…枯…竭…无…法…进…一…步…分…析…】
信息戛然而止,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火星。但那瞬间涌入的冰冷“知识”,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珂濒死的混沌!他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死死指向自己那恐怖的伤口,又猛地指向苏芷手中那碗污秽的绿汤:
“杀…杀它们…就是…这汤…能杀!!” 他的声音破碎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置疑的绝望呐喊,“信我…求你…信我这一次!”
疤脸强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骇得后退一步,撞在跛脚张的床沿上。跛脚张似乎被震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断臂处黑黄的脓血又渗出一片。
苏芷的瞳孔,在李珂那指向伤口的、如同控诉命运的手指和他指向绿汤的、如同献祭般的手指之间,剧烈地收缩!那碗浑浊的液体,在她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李珂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绝非呓语的嘶吼,还有门外那冰冷的监视…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毕生信奉的《千金》《伤寒》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看不见的虫子?污秽霉毒能杀灭疽毒热邪?
荒谬!悖逆!离经叛道!
但…若他说的,是另一种…“真相”呢?
“苏…苏姑娘!不能啊!”
疤脸强看着苏芷端着那碗“毒物”一步步走向李珂,魂飞魄散,“李兄弟烧糊涂了!这脏东西敷上去,他立刻就得…!”
“闭嘴!”
苏芷猛地侧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瞬间将疤脸强的后半句话冻在喉咙里。那目光里蕴含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压力,让疤脸强这个刀头舔血的汉子都感到一阵心悸,噤若寒蝉。
苏芷不再看任何人。
她端着碗,走到李珂床边。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一半是冰封的决绝,一半是焚身的孤注一掷。她将碗放在床边,动作快如闪电——没有解开李珂的包扎,而是首接抄起矮几上她带来的那柄寒光熠熠的柳叶刀!
“你…!” 李珂和疤脸强同时惊呼。
苏芷一言不发,刀光一闪!
“嗤啦——!”
她竟用柳叶刀,精准地沿着李珂肋下伤口上那厚厚包裹的、浸透了硫磺石灰药粉和脓血的粗麻布边缘,割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动作粗暴,毫无怜惜!脓血和药粉的混合物瞬间从裂口涌出!
“呃啊——!” 李珂痛得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又被疤脸强死死按住。
苏芷置若罔闻。
她丢开柳叶刀,左手猛地探入那道割开的裂口,不顾污秽,粗暴地拨开湿滑黏腻的药粉和腐肉,将李珂那红肿发亮、渗着黄白脓液、爬着狰狞红丝的创面,彻底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那景象,如同地狱的入口!
紧接着,在疤脸强惊骇欲绝的目光和李珂痛到失声的抽搐中,苏芷的右手,稳稳端起那碗浑浊的、漂浮着灰绿霉絮的“青霉泥汤”,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倾倒祭品,对准那敞开的、恐怖的创口——
哗啦!
一整碗冰冷、浑浊、散发着霉变土腥气的液体,尽数泼在了那滚烫、化脓、濒临崩溃的伤口上!
“呃——嗬嗬嗬…”
李珂的喉咙里爆发出一种非人的、极度痛苦的呜咽,身体剧烈地痉挛,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冰冷与滚烫、污秽与溃烂、绝望与渺茫到极点的希望…这几种极致的感觉在伤口处轰然对撞!比剜肉时更尖锐、更诡异、更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絮状物,正随着脓血,渗入他滚烫的血肉深处!
疤脸强看得浑身冰凉,几乎要下去。完了…李兄弟完了…
苏芷的手依旧很稳。
泼完那碗“邪物”,她看也不看李珂濒死的惨状,更不看那碗底残留的污浊。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跛脚张床边,一把掀开他断臂处同样被脓血浸透的敷料!那发亮、青紫蔓延至胸口的断臂创面,如同腐败的树桩,散发着浓烈的死气!几条更加清晰、颜色深紫近黑的“红丝”,己经爬上了他的脖颈!
疽毒攻心,命悬一线!
苏芷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疯狂!她抄起刚才那碗青霉汤的残底——碗壁上还挂着浑浊的绿色黏液和霉菌残渣,甚至能看到几丝细小的菌丝。
她毫不犹豫地将碗底仅剩的一点浑浊液体,混合着刮下来的霉菌残渣,狠狠抹在了跛脚张那的断臂创面,尤其是几条深紫色的“红丝”之上!
“呃…” 昏迷中的跛脚张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做完这一切,苏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着。她素白的双手沾满了脓血、药粉和那污秽的绿汤残渣,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昏黄的灯光下,她清丽的脸庞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信念崩塌的废墟,是孤注一掷后的巨大虚脱,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将两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验证“邪说”的祭坛!用这污秽不堪的霉毒之物,泼向了足以致命的疽毒伤口!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病舍。
只有李珂和跛脚张粗重艰难、带着痛苦颤音的呼吸,在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那股新加入的、挥之不去的霉变土腥气中,如同垂死的风箱般拉扯着。
疤脸强瘫坐在地,眼神呆滞,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疯狂的一幕抽走了。
李珂蜷缩在床上,伤口处那冰冷污秽的覆盖物下,是火山爆发般的灼痛与诡异的麻木感交织,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墨玉板核心死寂一片。
苏芷靠着墙,缓缓闭上了眼睛。袖中,那卷《千金疫方》的残卷,不知何时滑落了一角,露出卷首一行力透纸背的署名小字。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那个名字:
—— 杜 衡。
药堂深处,杜仲的居所。
烛火通明,檀香袅袅。杜仲正执笔在一张药方上勾画,神态悠然。方才那报信的小厮垂手侍立一旁。
“泼上去了?” 杜仲头也不抬,笔锋稳健。
“是!小的亲眼所见,苏姑娘亲手泼的!就在那肋下伤口上!连那断臂的也没落下!” 小厮语气带着邀功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呵…” 杜仲搁下笔,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脓毒入体,疽疮走黄,再泼上这污秽霉毒之物…神仙难救。苏丫头…终究是年轻气盛,被那疯子的胡话乱了心神,铸下大错啊。” 他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明日一早,待那两个流民毒发暴毙…你,知道该怎么说?”
“小的明白!”
小厮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苏姑娘罔顾医理,擅用邪物,致使伤者疽毒攻心,暴毙身亡!乃药王堂之大不幸,当禀明节帅,彻查其责!”
“嗯。” 杜仲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己经看到了苏芷身败名裂、被药王堂扫地出门的景象。他袖中,手指轻轻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玉佩背面,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与《千金疫方》卷首一模一样的名字:
—— 杜 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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