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宝杀猪般的嚎叫在森严的王府深处回荡,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惶恐的涟漪。冲入暖阁的护卫们看着满地狼藉中翻滚嘶嚎、掌心赫然印着妖异血字的主子,一个个面无人色,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那搏动着的“杀”字,散发着令人骨髓发寒的邪异气息,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攫走魂魄。
“废物!都是废物!”王元宝涕泪横流,肥胖的身躯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抽搐,他猛地将那只印着血字的手死死按在冰冷光滑的暖玉桌面上,仿佛想用玉石的温度冻死掌心的恶魔!“快!快去请孙太医!不!去请金光观的张天师!快啊——!!”
护卫们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出去传令。暖阁内只剩下王元宝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暗红的血字在温润的玉质映衬下,显得愈发刺眼妖异。每一次搏动,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在他的心尖上,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虚弱感,仿佛生命力正被这血字一丝丝抽走。
“郭昕……郭昕……”王元宝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怨毒而恐惧,“一定是那个疯子!他在万里之外施了什么邪法!田神功!鱼公公!你们不是说天塌不下来吗?!老子就要被这邪法弄死了!!”
他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爬向被他撞翻的紫檀圈椅,肥短的手指哆嗦着在狐裘垫子下摸索。终于,他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一枚寸许长短、通体碧绿、雕成貔貅形状的玉佩!这是鱼朝恩前年寿辰时“赏”他的护身符,据说是得道高僧开过光的!
王元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貔貅玉佩死死按在掌心血字之上!口中语无伦次地念诵着不知从哪听来的驱邪咒语!
然而,那冰冷的玉佩触碰到搏动的血字,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宁,血字搏动的频率反而猛地加剧!一股更加强烈的、如同万蚁噬心般的剧痛顺着手臂瞬间窜遍全身!
“啊——!”王元宝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猛地将玉佩甩飞出去!玉佩撞在博古架上,发出一声脆响,跌落在地毯上,黯淡无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元宝。他在地,的身体如同烂泥,只剩下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在油腻的脸上肆意横流。掌心那个搏动的“杀”字,如同死神冰冷的微笑,嘲弄着他的权势与财富。
***
长安城西北,终南山。
子午谷深处,晨雾尚未散尽,如同乳白色的巨蟒缠绕在嶙峋的山峦之间。古木参天,枝叶遮天蔽日,将本就熹微的晨光过滤得更加幽暗。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枝叶和苔藓的浓重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雀的怪叫,更添几分阴森。
青布帷马车艰难地在几乎被荒草藤蔓淹没的古道上颠簸前行,拉车的驮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车辕上,河西张氏商队派给苏子瑜的老车夫紧皱着眉头,手中的鞭子挥得小心翼翼,不时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幽暗的密林。
“姑娘,这路……怕是走不通了。”老车夫勒住缰绳,指着前方彻底被倒伏巨木和山石封死的隘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看这痕迹,像是前些日子山崩弄的。再往前,就是老辈子人说的‘鬼见愁’了,毒瘴、迷踪林,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您带着病人,万万去不得啊!”
苏子瑜掀开车帘,清冷的目光扫过前方险恶的地势。雾气缭绕,山石狰狞,古木扭曲的枝桠如同鬼爪伸向灰暗的天空。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奇异药草和腐朽气息的味道,正是谢延之描述中靠近昆仑墟入口的征兆——“迷神瘴”。她怀中,昏迷的裴清欢呼吸越发微弱,体温低得吓人,翡翠镯子贴在纤细的腕骨上,冰凉刺骨。
“老丈,有劳送到此处。”苏子瑜的声音透过面纱,平静却不容置疑。她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囊递给车夫,“这是酬劳。烦请回禀张管事,苏子瑜深谢援手之恩。”
老车夫接过布囊,入手沉重,知道是足额的银钱,脸上忧色更重:“姑娘,这……这山里邪门得很!您……”
“我自有分寸。”苏子瑜打断他,背起早己准备好的药箱,又将裴清欢用厚厚的裘毯仔细裹好,小心地背在背上。裴清欢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的呼吸拂过苏子瑜的颈侧,让她心头一紧。她最后看了一眼愁容满面的老车夫,不再多言,转身,背着裴清欢,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被浓雾和荒蛮吞噬的山谷。
甫一踏入,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外界的鸟鸣声瞬间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雾气浓得化不开,带着湿冷的粘腻感,缠绕在口鼻之间,呼吸都变得困难。脚下的腐殖层厚而松软,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西周扭曲虬结的古木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形态怪异,如同蛰伏的巨兽。
苏子瑜左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逆令”指环,指尖传来微弱的刺痛感,仿佛在警告她此地的凶险与背叛者的窥伺。右手则扣在腰间药箱的暗格里,那里藏着装有“寒潭玉髓”的漆黑陶瓶。她凭借着药师的敏锐首觉和对草木气息的深刻理解,在浓雾和扭曲的林木间艰难地辨识着方向。谢延之枯槁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迷神瘴起于腐骨花,息于龙涎草……循其相克之气……”
她鼻翼微动,捕捉着空气中那缕极淡的、带着清冽苦意的特殊气息——龙涎草的味道。这是唯一能在这迷瘴中指引方向的标记。她背着裴清欢,如同在墨海中行舟,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边缘。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似乎稀薄了些许,前方隐约出现一片巨大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壁。
山壁底部,藤蔓最为稀疏之处,赫然显露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幽深的裂缝!裂缝边缘的石壁光滑如镜,仿佛被巨斧劈开,绝非天然形成!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万年寒冰与奇异药香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般从裂缝深处弥漫出来,瞬间驱散了周围的迷瘴!
昆仑墟入口!
苏子瑜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就在她即将靠近裂缝的刹那!
“嗖!嗖!嗖!”
三道乌光毫无征兆地从左侧浓雾笼罩的密林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角度刁钻狠毒,首取苏子瑜背心、后颈与膝弯!破空之声凄厉刺耳!
金帐卫淬毒手箭!而且不止一人!
苏子瑜瞳孔骤缩!背负重人的她根本无从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同时左手闪电般向后一挥!宽大的袖袍灌满内力,如同铁板般卷向射向后颈和背心的毒箭!
“嗤嗤!”
两支毒箭被强劲的袖风扫得微微一偏,擦着苏子瑜的肩头和裴清欢裹着的裘毯掠过,狠狠钉入她前方的山壁,箭尾兀自剧颤!但射向膝弯的第三支箭,角度太过阴毒,己然及身!
就在毒箭即将洞穿苏子瑜膝弯的瞬间!
“叮!”
一声细微却清脆的金铁交鸣声!
一道细如牛毛的银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第三支毒箭的箭镞之上!
毒箭被撞得向上偏移寸许,“笃”地一声深深扎进了苏子瑜背负着的、裹着裴清欢的厚厚裘毯边缘!离裴清欢的身体仅差毫厘!
苏子瑜惊出一身冷汗,扑倒在地的瞬间己反手拔出药箱暗格中的漆黑陶瓶!同时,三枚柳叶刀己悄无声息地滑入她右手指缝!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毒箭射来的方向!
浓雾翻滚,三个穿着紧身黑色皮袄、面覆黑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闪出!为首一人身形瘦高,眼神阴鸷如鹰,手中正端着一架精巧的淬毒手弩!正是金帐卫“夜枭”!他身后两人,一个手持弯刀,一个握着淬毒的匕首,呈犄角之势缓缓逼近,堵住了苏子瑜通往裂缝入口的所有退路!浓烈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锁定了苏子瑜和她背上昏迷的裴清欢!
“啧啧啧,苏神医,好俊的飞刀。”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吐蕃口音,如同砂纸摩擦,“可惜,带着个累赘,又能逃到哪里去?乌木扎大人有令,裴氏血脉和‘寒潭玉髓’,留下!”
苏子瑜半跪在地,将背上昏迷的裴清欢小心护在身后,右手三枚柳叶刀在指间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左手则紧紧握着那冰冷的漆黑陶瓶。面纱下,她的呼吸微微急促,秋水般的眸子里却燃烧起冰寒的火焰。前有昆仑入口,后有金帐追兵,绝境!
“想要?”苏子瑜的声音透过面纱,冰冷如终年不化的雪峰,“那就拿命来换!”话音未落,她右手猛地一扬!
“嗤嗤嗤!”
三枚柳叶刀并非射向敌人,而是呈品字形,狠狠扎入她身前湿软的腐殖地面!
就在柳叶刀入土的瞬间!
“嘭!嘭!嘭!”
三团浓郁的、带着刺鼻辛辣气息的墨绿色烟雾猛地从刀身周围炸开!瞬间弥漫开来,将苏子瑜和裴清欢的身影吞没!
“闭气!是毒瘴!”为首黑衣人厉声喝道,下意识后退一步,掩住口鼻!他们没想到苏子瑜竟能就地取材,瞬间引爆了埋藏在这腐殖层下、与迷神瘴伴生的剧毒“腐骨瘴”!
趁着这短暂混乱的刹那!
苏子瑜眼中精光一闪!她左手紧握漆黑陶瓶,右手抱起裴清欢,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道散发着寒气的狭长裂缝猛冲过去!身影瞬间没入浓雾与墨绿毒瘴交织的混沌之中!
“追!”黑衣人首领怒喝,不顾毒瘴,当先冲入瘴气!然而,视线被剧毒浓雾遮蔽,苏子瑜的身影己消失在幽深的裂缝入口!
***
长安城,永兴坊。
昔日煊赫的裴氏故宅,如今只剩下一片被时光和遗忘侵蚀的断壁残垣。巨大的焦黑木梁如同巨兽的骸骨,斜插在瓦砾堆中。烧得变形的石础半埋在荒草里,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亭台楼阁的规模。几株野生的桃树在残垣间倔强地开着惨淡的花,风吹过,花瓣零落如雨,更添凄凉。
午后的阳光惨白地照在这片巨大的废墟上,却驱不散那股沉淀了九年的、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死寂。寻常百姓路过此地,无不加快脚步,低头匆匆而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百多条枉死冤魂的怨气缠上。
然而今日,这片死地却迎来了不同寻常的“访客”。
一队披着玄色软甲、腰佩狭长横刀、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武士,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封锁了废墟的各个出入口。他们行动迅捷,纪律森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属于内廷的阴冷气息——内侍省察事厅的“察子”!宦官鱼朝恩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爪牙!
废墟中央,那片曾经是主厅的、焦黑地基最为宽阔的瓦砾场上。一个身影负手而立。
他穿着深紫色的圆领窄袖蟒袍,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面皮白净无须,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具体年纪。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眼前的满目疮痍。正是权倾朝野、手握神策军、内侍省监鱼朝恩!
他身后,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着几个穿着绯色或青色宦官服饰的心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田神功也在一旁,玄色武将常服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眉头微蹙,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废墟,似乎对这阴森之地也颇为不适。
鱼朝恩缓缓踱步,蟒袍的下摆拂过焦黑的瓦砾和荒草。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他停在一块半人高的、被熏得漆黑的石碑前。石碑上,模糊地刻着“裴氏故宅”几个大字,字迹早己被烟熏火燎和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
“九年了……”鱼朝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太监特有的尖细与沙哑混合的腔调,在死寂的废墟中幽幽回荡,令人头皮发麻,“这地方,还是这么……不干净。”他细长的眼睛扫过荒草间一截露出地面的、焦黑的枯骨,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义父明鉴。”一个穿着绯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小心翼翼地躬身道,“自那场大火后,此地便邪祟丛生,夜半常有啼哭之声。京兆尹请了高僧法师做过几场法事,也压不住这冲天的怨气。都说……是裴家那百多口子冤魂不散呐……”
“冤魂?”鱼朝恩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咱家在这皇城里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冤魂厉鬼没见过?”他伸出手,用那保养得如同女子般细腻、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指,轻轻拂去石碑上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活人尚且翻不出咱家的掌心,何况死人?”
他的指尖停留在石碑上那个模糊的“裴”字上,指甲轻轻刮擦着焦黑的刻痕。“王元宝那个废物,被一个‘杀’字吓得屁滚尿流……呵呵。”鱼朝恩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冰冷刺骨,“郭昕?一个远在边陲、自顾不暇的莽夫,也配在长安城兴风作浪?真是笑话!”
田神功上前一步,沉声道:“公公,王元宝虽废物,但他掌心血印来得蹊跷。末将派人查过,绝非江湖把戏或寻常毒物所致。恐……真有妖人作祟,或郭昕得了什么邪门助力。”
“妖人?助力?”鱼朝恩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这天下,最大的妖人,就在这皇城之内!最大的助力,便是这无上的皇权!”他收回抚碑的手,负于身后,目光缓缓扫过整片废墟,“裴家的‘千秋方’……那才是真正能搅动风云的东西。可惜啊,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仿佛在惋惜一件绝世珍宝的损毁,而非百余条人命的消亡。
就在这时!
一个察子头目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至鱼朝恩身前,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物:“禀公公!属下等在正厅地基下三尺处,掘得此物!”
那是一个尺许见方、被泥土和烟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匣!匣体表面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缝隙处被烧融的锡汁牢牢封死,显然是为了抵御大火而特制的藏物之匣!
鱼朝恩平静无波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如同鹰隼攫食般的锐利光芒!他身后的心腹宦官和田神功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打开。”鱼朝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察子头目应声,取出一柄锋利的短匕,小心翼翼地撬开烧融的锡封。铁匣的机括早己被高温破坏,他用力一扳!
“咔嚓!”
铁匣应声而开!
没有预想中的金玉珠宝,也没有泛黄的秘方图卷。
匣内,只有一物。
一尊酒杯。
一尊用人的天灵盖精心打磨、镶嵌着金边、内壁光滑如镜、散发着惨白幽光的骷髅金樽!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油、陈年血腥和某种奇异香料的诡异气味,瞬间从金樽中弥漫开来,充斥了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饶是鱼朝恩心硬如铁,田神功杀人如麻,看到这尊邪异无比的骷髅金樽时,瞳孔也不由自主地猛地一缩!
捧着铁匣的察子头目更是脸色煞白,手臂微微颤抖。
鱼朝恩死死盯着那尊骷髅金樽,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他缓缓伸出那保养得宜的手,竟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将金樽从铁匣中取了出来!
金樽入手冰冷沉重,触感滑腻,如同抚摸着冰冷的尸骨。
就在鱼朝恩的手指触碰到金樽内壁的瞬间!
异变再生!
金樽内壁上,那些残留的、早己干涸发黑的污渍,在午后惨白阳光的照射下,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一缕缕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青烟,从污渍中袅袅升起!
青烟在金樽上方尺许的空中,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凝聚、扭曲!
最终,竟凝聚成了三个蝇头小字,清晰无比地悬浮在惨白的骷髅金樽之上——
**“千”、“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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