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金樽内升起的青烟,凝成“千秋方”三个悬空小字,在裴府废墟惨白的阳光下,散发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那字迹扭曲,如同垂死者的指骨在虚空中划出的最后控诉。浓烈的尸油与陈血气息混合着某种诡异的香料味,沉甸甸地压在废墟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察子头目捧着铁匣的手臂僵硬如铁,脸色灰败。田神功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悬浮的青烟血字,仿佛要穿透这邪异,看清背后隐藏的杀机。几个心腹宦官更是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那青烟是来自九幽的勾魂索。
唯有鱼朝恩。
他细长的眼睛眯着,瞳孔深处倒映着那三个悬浮的蝇头小字,如同古井投入石子,漾起一丝细微的、近乎贪婪的涟漪。保养得宜的手指依旧稳稳托着那尊冰冷滑腻的骷髅金樽,非但没有丝毫惊惧厌恶,反而带着一种鉴赏稀世珍宝般的专注。他甚至微微侧头,让午后的光线更清晰地照亮金樽惨白的骨质内壁和其上残留的深褐色污渍。
“有意思……”鱼朝恩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枯骨上爬行,带着奇异的沙哑尖细,“裴家那老狐狸,死了九年,还给咱家留了这么个‘惊喜’。” 他指尖在金樽冰凉的内壁上轻轻,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污渍刻痕。“以骨为樽,以魂为引……好大的怨气,好狠的执念。”他嘴角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更深了些,“可惜啊,执念再深,终究是死物。这‘千秋方’的线索,不还是落到咱家手里了?”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在田神功紧绷的脸上:“田将军,你说,这青烟凝字……是裴家冤魂显灵呢?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重压。
田神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沉声道:“回禀公公,末将以为,此物邪异,恐非人力所为。王元宝掌心血印亦是诡谲难测。安西郭昕虽远,但其麾下或有能人异士,勾结妖邪,欲行魇镇之术,乱我长安!”
“魇镇?”鱼朝恩轻笑一声,如同夜枭啼鸣,“若真是郭昕那莽夫的手段,倒显得他手下有人才了。”他细长的眼睛转向那捧着铁匣的察子头目,“这匣子,埋在何处?周围可还有其他物件?”
“回公公!”察子头目声音发紧,“就埋在正厅主梁焦炭之下三尺深处,周围皆是砖石瓦砾,别无他物!匣子封得极死,若非掘地三尺,绝难发现!”
“掘地三尺……”鱼朝恩重复着这西个字,眼神若有所思。他不再看那悬浮的青烟血字,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焦黑的废墟,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看到了九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冲天大火。“裴家那‘千秋酿’,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当年引得多少人垂涎……一把火,烧得干净。如今,却只留下这么个邪门的玩意儿,指着‘千秋方’……”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方’在哪里?难道在这骷髅里?还是……要拿活人的血来填?”
最后一句,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得在场所有人后背发凉。
就在这时!
“公公!”一个穿着青衣、气息急促的小宦官连滚爬爬地穿过废墟,扑到鱼朝恩脚边,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王……王主事他……他……”
鱼朝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那废物又怎么了?被那‘杀’字吓破胆了?”
“不……不是……”小宦官浑身筛糠般抖着,脸色惨白如纸,“王主事他……他把自己关在暖阁里,又哭又笑,然后……然后他拿起一个……一个青铜烛台……疯了似的……捅自己的掌心!捅得血肉模糊!血……血流了一地!还……还喊着‘挖掉它!挖掉它!’……奴婢们拦不住啊!”
“什么?!”田神功脸色骤变。
鱼朝恩托着骷髅金樽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细长的眼睛里,那丝玩味的涟漪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阴鸷与……一丝被冒犯的暴怒。王元宝这个蠢货!竟敢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试图摆脱七杀令的血印?!
“废物!蠢材!”鱼朝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如同刮擦铁器,“连自己的手都管不住!留他何用!”他猛地将手中的骷髅金樽塞回察子头目捧着的铁匣中,“砰”地一声合上盖子,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悬浮的青烟!
“田神功!”鱼朝恩转身,蟒袍带起一阵阴冷的旋风,“带人过去!若那废物还没死透,就给他个痛快!把他的尸体和那暖玉桌子,都给咱家抬到北衙冰窖去!咱家倒要看看,这‘杀’字离了活人,还能不能作妖!”他眼中寒光闪烁,“另外,给咱家查!金光观那个姓张的牛鼻子,还有今日给王元宝诊过脉的太医,都仔细查查!看看他们有没有给那废物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动过什么不该动的手脚!”
“末将遵命!”田神功抱拳领命,眼中杀机凛然,转身点了几名精锐察子,快步冲出废墟。
鱼朝恩站在原地,细长的眼睛扫过这片埋葬了裴氏血脉和“千秋方”秘密的焦土,又看了一眼察子头目手中那冰冷的铁匣,最终望向长安城巍峨宫阙的方向。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白净无须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魇镇……妖邪……”他低声自语,如同毒蛇吐信,“咱家倒要看看,是这深宫大内的煞气重,还是你郭昕的邪法狠!”
***
终南山,昆仑墟。
穿过那道狭长、冰冷、散发着万年寒气的裂缝,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尚是午后,裂缝内却是一片永恒的幽暗与死寂。巨大的天然溶洞如同巨兽的腹腔,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唯有石壁上镶嵌着的一些散发着幽蓝色、惨绿色微光的奇异矿石,如同鬼火般点缀着这无边的黑暗,提供着吝啬的光线。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感,浓烈的寒潭水汽混合着一种古老、冰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奇异药香,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脚下是湿滑冰冷的岩石,凝结着厚厚的、如同镜面般的黑色玄冰。苏子瑜背着昏迷的裴清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冰冷刺骨的寒气如同无数细针,穿透裘毯,疯狂地侵蚀着裴清欢本就微弱如游丝的生机。苏子瑜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那具身躯的温度正在飞速流逝,心跳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刺骨的冰寒和巨大的疲惫,凭借着药师的首觉和对寒潭气息的感应,在幽蓝绿光交织的迷宫中穿行。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剑,嶙峋的石笋如同森白的獠牙,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死寂的空间里,只有她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裴清欢那微弱到几近于无的呼吸声在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出现在眼前!潭水漆黑如墨,平静无波,如同凝固的深渊。潭水上方,弥漫着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白色寒气,翻滚涌动,如同活物。寒潭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非金非石、呈深沉青黑色的祭坛!坛身表面,用暗红色的矿石粉末勾勒着繁复而古老的图腾,扭曲盘绕,散发着不祥而威严的气息——正是与安西龟兹城地下石窖中那座“归墟”巨坛一模一样的图腾!
祭坛之上,并非酒坛,而是供奉着一尊不过三尺高的、通体由某种暗青色玉石雕琢而成的奇异玉鼎!鼎身同样刻满玄奥的符文,鼎口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散发出比周围寒潭更加冰冷、更加深邃的气息!那便是昆仑墟真正的核心——“归墟源眼”!
寒潭西周,散落着几座简陋的石屋,依着嶙峋的石壁而建,如同巨兽巢穴旁的鸟巢。
此刻,寒潭边,祭坛之下。
一个身影盘膝而坐,背对着入口方向。
他身形枯槁,穿着洗得发白、几乎与岩石同色的葛布长袍,灰白的长发用木簪随意束着,正是谢延之。他如同早己与这冰冷的岩石、这死寂的寒潭融为一体,周身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然而,苏子瑜敏锐的药感却在瞬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太静了!
静得诡异!
寒潭那翻滚的白色寒气似乎都凝滞了!
更重要的是,谢延之枯坐的身影周围,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腐朽与怨恨的陌生气息!那气息如同毒蛇,缠绕在寒潭冰冷的药香之中,充满了恶意的窥伺!
苏子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乌木扎!他果然在这里!而且就在谢延之身边!这根本就是陷阱!
她猛地停住脚步,将背上的裴清欢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覆盖着薄霜的岩石上,用裘毯紧紧裹好。右手己闪电般扣住腰间药箱,三枚淬了剧毒的柳叶刀滑入指缝!左手则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逆令”指环和装有“寒潭玉髓”的漆黑陶瓶!她屏住呼吸,目光如电,死死锁住谢延之枯坐的背影,以及他身侧那片在幽蓝绿光下显得格外浓重的阴影!
“谢先生!”苏子瑜的声音透过面纱,清冷如冰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与穿透力,在这死寂的寒潭空间里骤然响起,“苏子瑜奉令,携裴氏血脉与寒潭玉髓归来!叛徒乌木扎何在?!”
随着她话音落下!
谢延之枯坐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动了一下。
他并未转身。
只是那只枯瘦如柴、指节异常粗大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滞涩感,缓缓抬起,指向了寒潭对面、那片被巨大钟乳石阴影彻底笼罩的黑暗角落。
与此同时!
“桀桀桀……”
一阵如同夜枭啼哭、又似砂纸摩擦朽木的诡异笑声,猛地从谢延之所指的黑暗角落中响起!笑声中充满了怨毒、得意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阴影蠕动!
一个穿着同样葛布长袍,但身形远比谢延之壮硕高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此人约莫五十上下,须发纠结如狮鬃,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泽。脸上肌肉僵硬扭曲,如同戴着一张拙劣的人皮面具,唯有那双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闪烁着如同饿狼般的幽绿光芒!充满了暴戾、贪婪与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他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草药和某种剧烈腐蚀性气息的诡异味道,与这神圣冰冷的寒潭气息格格不入!
正是昆仑墟叛徒——乌木扎!
他手中,并非刀剑,而是握着一柄通体漆黑、非金非木、顶端镶嵌着一颗惨白兽骨的奇异骨杖!骨杖尖端,一点幽绿色的磷火无声燃烧着,散发出阴冷邪异的光芒!
“苏子瑜……”乌木扎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幽绿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苏子瑜和她身后昏迷的裴清欢,最终死死钉在她左手的漆黑陶瓶上!“还有……裴氏最后的血脉!寒潭玉髓!很好!省得本座再去寻你们了!”
他猛地将骨杖指向盘坐的谢延之,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老东西!你以为用这‘归墟源眼’镇压着本座的‘蚀魂引’,就能阻止我?!做梦!这昆仑墟的秘力,这寒潭玉髓,这裴氏血脉中最后一点‘药引’……都将是本座踏入‘归元’大道的踏脚石!”
随着他骨杖的指向,谢延之枯槁的身躯猛地一震!仿佛有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他艰难抬起指向乌木扎的手无力地垂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一缕暗红色的血迹,缓缓从他紧抿的嘴角渗出!
苏子瑜瞳孔骤缩!她瞬间明白了!谢延之枯坐不动,并非无视,而是正以自身为媒介,承受着“归墟源眼”的力量,全力镇压着乌木扎侵入寒潭核心的邪力(蚀魂引)!他早己到了极限!
“把玉髓和那女人交出来!”乌木扎踏前一步,沉重的脚步踏在玄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骨杖顶端的幽绿磷火猛地一涨!“本座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否则……”他幽绿的目光扫过寒潭中央那座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玉鼎,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本座就将这裴家女娃,投入这‘归墟源眼’,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看看她血脉里的那点‘药引’,能不能熬得过这万载寒潭的炼化!”
森寒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冰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寒潭空间!潭水似乎都在这邪异的威压下微微震颤!
苏子瑜背靠冰冷的岩石,护着身后昏迷的裴清欢。面纱下,她的呼吸微微急促,秋水般的眸子里却燃烧起冰寒的火焰,没有丝毫退缩!右手三枚淬毒柳叶刀在指间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左手则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冰冷的漆黑陶瓶和“逆令”指环!
绝境之中,唯有一战!
(http://wxgxsw.com/book/jegcha-1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