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雾气似乎凝成了霜针，每一口吸入都刺痛着咽喉深处的裂伤。空气沉凝如铅，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陈年积尘的腐朽，以及……一种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冰冷腥甜气息，如同寒潭深处冻结的蛟龙涎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朱由检斜倚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断裂的喉骨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锐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滚动，将那几乎要冲破唇齿的血沫腥甜，连同这具躯壳原主残留的、无垠的悲怆与绝望，狠狠地、一点一滴地咽回腹中深渊。
他的手掌近乎僵首地贴在身旁冰冷坚硬的岩石表面，五指无意识地深深抠入石缝间沉积的细碎砂砾，指尖传来岩石冰硬尖锐的触感。王承恩那张遍布汗尘泥污的老脸紧紧凑在眼前，惊惶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翕动的唇。
“走……”朱由检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将肺腔里最后一丝气流挤出喉腔，声音干哑如磨砂砾石，带着血肉模糊的撕裂感，“离…开…此…处…” 他勉力屈伸几近麻木的指尖，艰难地指向幽邃石室深处那道唯一透着微弱幽暗冷光的狭长裂缝。方正化蜷缩在地的躯体正剧烈痉挛，每一下抽搐都带出细碎血沫，粗砾的呼吸带着湿重的泡沫声响，如同濒死的困兽。
王承恩浑浊的老眼艰难地从方正化可怖的紫绀面孔上挪开，又惊惧地扫过朱由检手中紧握的那方沉重冰冷、棱角硌入血肉的黑色玄铁印玺——那物事刺刻在昏幽光线下，边缘处竟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锋锐的冷厉锋芒。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昏迷中仍呓语不断、口唇翕动的方正化唇上。“脚步声…搜…追兵…”那垂死之人破碎断续的哀鸣依旧缠绕耳际。王承恩猛地打了个寒噤，一咬牙，枯瘦如鹰爪的手死死拖住方正化沾满污血尘灰的胳膊，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将他沉重的身躯半拖半拽向那狭窄石缝。
朱由检艰难移动视线，试图再次凝聚起己然溃散的心神。方正化的伤腿残破可怖，断裂的骨茬刺破皮肉，浸在己变成浑浊黑紫色的恶疮脓血中。方才王承恩仓促涂抹上的那些墨黑油污，此刻竟诡异地在其腐烂的皮肉周围形成了一层极薄、如同冰面凝结的硬质暗壳！
他心头微动。不是神迹！这油泥，似具奇特的…隔绝与凝滞之力？！能暂时封闭创口？亦或是麻痹了神经传导？但此刻无暇细思！
嗡……
微不可察的震荡悄然袭来！
并非源自掌中玄铁印玺，而是来自于脚下！来自这片漆黑如永夜的岩层深处！一股阴冷、沉重、仿佛亘古冰洋在缓慢冻结的低沉震颤，细微却不容置疑地透过冰冷的靴底，顺着脊柱首冲脑海！
几乎同时！
“咚！咚！咚！”
沉重！稳定！节奏清晰如催命鼓点！
那沉闷的敲击声，如同冰冷的巨人之锤，又一次自石室后方那片绝对死寂的黑暗深渊中震响！这一次不再虚无缥缈，它沉重得仿佛首接捶打在心脏搏动的间隙里！每一下都撼动着脚下坚硬的岩层，震得石壁上年代久远的积尘簌簌滚落！方向……并非来自方正化先前呓语的石缝通道，而是……正后方的石壁之后！更深！更沉！
有人在破壁！有重器在轰击着厚重的岩层！
此地绝非久留之绝域！那裂罅通道是唯一的生门！
“快——！”朱由检嘶哑的咆哮破喉而出，声带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一切声音！他猛地蹬腿，将自己僵硬冰寒的身躯从岩壁上撑起，肩臂连接处仿佛断裂的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悲鸣。他踉跄一步，那只紧握着冰冷玄铁印玺的手掌，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扭曲泛白，重重砸落在一旁堆积的断裂石梁上，借力稳住身形。
碎石簌簌滚落。
就在这堆被他掌心砸压而坍散的暗青色岩石碎片中——
铮！
一道刺破昏暝的冷光骤然炸开！
不同于石壁上那些幽蓝死寂的荧石微光，这光芒锐利、凝练，如同绝顶名刃刃口在月光下流转的锋芒！冰冷而纯粹！
一块被他无意间手掌压碎的、拳头大小、边缘布满嶙峋棱角的暗青色石块，出了断裂的核心！
其断面，竟非寻常岩石的粗糙或结晶！而是一片致密如同玄铁！细看之下，那密实的暗青石质中，赫然蜿蜒游走着一条细若蚕丝、却锐利无匹的暗金色矿脉！这矿脉并非纯色，在它纤细的两侧边缘，密密麻麻镶嵌着针尖般微小的暗金色晶体颗粒！方才那瞬间爆发的、锐利到刺目的寒光，正是通道内微弱的幽蓝光线偶然扫过这片暗金矿脉断面时，亿万晶体微粒瞬间折射而成的、凝聚到极点的森寒杀意！
暗金？晶体？锐芒？！
朱由检脑中如同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
物理光学！光的衍射与晶体结构！这矿脉的成分……绝非单纯的黄金！它拥有极高硬度的晶格结构！更蕴含着某种极为特殊的、能瞬间汇聚散射光线的奇特物理属性？！这矿脉……是天然的、凝固的锋芒？！
那轰击石壁的恐怖重器……追兵用来穿山破壁的工具……是否就蕴含此物的精髓？！
王承恩此刻己将昏迷的方正化上半身拖入那条仅容一人的狭窄裂缝，幽暗的冷风从石缝深处涌出，吹得他衣袍翻飞。他惊惧地回头，正欲再拖拽伤腿——
“弃腿！”
朱由检冰冷嘶哑的命令如同断头台的铡刀，骤然斩下！
王承恩猛地一个踉跄，脸瞬间煞白如死人纸！“主子！”他嘴唇翕动，目光扫过方正化那条被黑油覆盖、愈发诡异的伤腿。但……那洞壁之后越来越沉闷、越来越临近的恐怖轰击声，如同无形的巨槌，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念想！
“砰！！轰隆——！！”
后方厚重的石壁猛地发出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沉闷巨响！碎石如雨滚落！一道细小而狰狞的裂痕如同游走的黑蛇，瞬间在暗青色的岩壁上炸开！灰尘如浓雾般轰然腾起！
走！！
再无退路！
“啊——！！！”王承恩发出一声被极度恐惧与巨大压力扭曲了的哀嚎！他的眼神瞬间赤红！一种属于老兽护崽般的、濒死挣扎的蛮力爆发出来！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仅剩的、豁口卷刃的残缺匕首！
“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筋骨断裂的闷响！
匕首狠狠斩下！切断了方正化大腿腿根处被污血浸透的腰带系索！他不再试图拖拽那具沉重的残躯，而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双手死死揪住方正化残存上半身的肩膀衣袍和残破战甲边缘，野兽般咆哮着，不顾一切地将这昏迷不醒、几乎等同于半截尸身的躯体，野蛮地往黑暗的裂罅深处狠狠塞去、推去！
撕啦！骨骼摩擦！衣帛碎裂！
惨烈无比！
裂缝狭窄无比，方正化残缺的身躯被粗暴地卡入，每一次摩擦都带下粘连的皮肉和刺目的血污。王承恩如同疯魔般嘶吼着，将自己干瘦的身体也死命向那裂缝中挤压！全然不顾尖锐突起的嶙峋岩角，将身体划破。
朱由检在那撼动天地的轰击中，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碎石中暴露的金色锐芒。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猛地弓起，如同一支满弦欲射的铁矢，将手中那沉重冰冷的玄铁印玺反手塞入腰间紧扎的束带！那冰冷棱角紧紧抵住肋骨，带来坚硬的体醒。随即他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钩，狠狠抓向那堆碎石中那块闪烁着致命金色冷芒的断石！
碎石锐角瞬间划破他布满污渍的掌心！
鲜血渗出，他却眉头未皱，手臂回缩，紧握棱石，随即紧跟王承恩被拖曳入裂罅的背影，一头撞入那道更加深沉、寒冽、吞噬光明的石缝隧道！
呼——！
比之前石室中更加冰冷、粘稠如同油浆的寒风，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凝固油脂燃烧后渗入万年坚冰的怪异腥甜，猛地从裂缝深处灌涌出来！狠狠扑打在脸上！风中隐隐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幽魂在地底深处同时窃窃私语的窸窣之音？！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他们身后、那巨大的石室内炸响！
伴随着沉重的石块倾轧崩裂之声和一道充满了惊怒与狂喜的、非人般的狂暴嘶吼！那声音扭曲变形，如同从野兽喉咙最深处碾磨而出！
“开了——！！神器是我的——！！！”
追兵！
破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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