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沉重的、冰冷的、如同灌满了铅粉的窒息感攫住了张宇的整个意识。
他似乎在无边的黑暗粘稠中沉浮，每一次试图呼吸，吸入的都是滚烫的尘埃和喉咙撕裂般的剧痛。那崩塌的轰鸣如同连绵的滚雷在他颅腔内反复碾压，震得灵魂都在颤抖。冰凉沉重、棱角分明的触感死死烙印在他的掌心，那是……印？那在意识沉沦前被他死死攥住的铁印？
不知沉沦了多久。
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远天缝隙的微光，如同冰针刺破了浓墨般的黑幕。
嘶……呃……
细微的抽气声，带着惊恐的呜咽，伴随着沙砾滚动和粗粝布料摩擦石壁的窸窣，将张宇从混沌中艰难地拽了回来。沉重的眼皮如同锈死的铁门，每一次掀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视野是模糊的猩红与黑暗交织的条纹。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横亘在视野正上方的灰白色巨物！它低垂着，棱角分明，散发着冰冷而压抑的存在感，距离他的面庞甚至不到半尺！粗粝的石粉簌簌掉落在他脸上。
塌方！一块巨大的断龙石（或是崩落的整块岩顶？）斜斜地卡在了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巨大的石梁如同一只冰冷狰狞的巨爪，死死摁住入口，边缘犬牙交错，碎石堆叠，彻底封死了来路！
他们没被砸成肉泥，实属万幸！
“主…主子…” 带着哭腔的颤抖呼唤在耳边响起，微弱的如同蚊蚋，“醒…醒醒啊…”
张宇艰难地偏转视线，喉间的剧痛让他无法发声。王承恩那张沾满灰白尘土、沟壑深刻如同鬼画符的老脸贴得很近，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极端恐惧。这老太监似乎没受什么严重外伤，只是极度惊骇。
他的另一侧手臂上沉重异常……一个人事不省的躯体被他半拖半抱着，是方正化！方正化的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裤腿上糊满了暗红色的凝血和灰色的石粉。脸上蒙着一层诡异的灰败死气，嘴唇发乌，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还有气！但离死不远了！
张宇想开口，喉咙却只发出破风箱拉动的嗬嗬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抬起那只没有被方正化压住的手——那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冰冷沉重、棱角分明的铁块！手腕内侧，血迹混合着黑灰色油泥般的痕迹（那疑似印泥或密封油脂的残留）清晰可见。
王承恩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钉在那块奇形怪状的黑色铁块上！他脸上的恐惧瞬间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和癫狂！他猛地伏低身体，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碎石地面上，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玉…玉玺啊！真龙天子宝！主子！主子！是它在护佑！引龙气镇住了地龙翻身！是它救了咱啊！！”
玉玺？护佑？镇地龙？
张宇心中冷笑，喉间的剧痛让他将这嘲弄死死压住。崩塌是物理垮塌，震动源极有可能是那沉重铁块撞击引发的空腔共鸣共振，触发了早己脆弱不堪的结构！这老太监的迷信，只是惊骇之下抓住的虚无稻草。
但……这铁块……到底……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举起手中那冰冷的物件仔细辨认。手腕刚一动，剧痛就从肩膀传导至脖颈！不行！他只能费力地将铁块微微侧翻。
就在铁印侧面靠近底座边缘、一个天然形成的凹陷转折处，借着石缝外传来的那一丝极其幽冷的微弱蓝光（来自穹顶更高处？），他似乎瞥见了一星点极其微弱的、暗金色的……闪光？
仿佛是某种极细微、极坚固的暗金色矿物结晶，天然地嵌在这铁块内部的肌理之中，因极其特殊的角度折射出这一闪即逝的冷光！如同尘封的星屑，深藏在玄铁的黑幕之下。
这不像是后世传国玺的描述！但它绝非凡物！
张宇心脏猛地一跳！刚想示意王承恩细看——
“咳……呃……”
微弱得如同游丝断绝的声音，从半伏在地的方正化口中溢出。他那张布满血污和死灰的脸上，眼皮极其艰难、缓慢地颤动了一下。浑浊、毫无焦距的眼球在眼睑下微微滚动，仿佛想睁开。
王承恩瞬间被拉了回来，惊慌地扑过去：“方…方正化！醒醒！你小子…快醒醒！”
方正化的嘴唇吃力地翕张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如同溺水般的气泡音。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极不祥的深紫绀色。
“毒…毒瘴气…” 张宇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如破锣般挤出几个字，“他…吸了…太多…地底…腐气…中…中毒…” 他看向方正化扭曲的伤腿，断骨处附近的皮肤己经发黑，显然不仅有毒气，还有伤口感染！
王承恩浑身一颤，绝望地看着方正化那不断抽搐的紫黑嘴唇：“怎…怎么办…主子…”
张宇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这个狭小的、弥漫着浓重石粉味道的空间。空气混浊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粉尘的腥呛。除了那处巨大的落石封门，两侧和上方都是冰冷厚重的岩壁。唯一的出路……他的目光移向身后石室的更深处。
那里并非死路！一道仅容一人躬身通行的、狭长幽暗的石缝通道，不知通向何方！隐约有极其微弱的空气扰动感从那深处传来。这狭缝，或许是刚才崩塌冲击后新出现的，也可能是石匠当年预留的通风小径！
“水…” 张宇强撑着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方正化那不断溢出白沫的深紫嘴唇，“水…”
王承恩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掏腰间的水囊——那个在污水中浸透、又在此处沾染厚厚尘灰的皮囊。里面的水早己浑浊不堪。
张宇的眼神冰冷而急迫。他需要水，不仅是给方正化暂时维系生命，更是要……清洗伤口！利用那可能残留的“印泥”油脂尝试隔离毒气？他脑中飞速掠过一些天然抗菌物质的模糊记忆，但眼下……
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石壁，试图半坐起来，那断裂的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身体的动作扯动着筋骨，右臂肩膀一阵酸麻剧痛传来——那是在水道中挣扎时留下的暗伤，此刻猛然加重。
就在他强行发力牵扯筋骨时，握着铁印的手腕处，之前被印油沾染、又被石块砸中的那片皮肤伤口，猛地传来一阵如同被烈火灼烧般的剧痛！
“呃！”他闷哼出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那块皮肤下的血肉似乎在被无形的针狠狠搅动！
然而！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几乎要让他再次晕厥的剧痛爆发的瞬间！
他那剧烈抽搐的右手……那紧握着冰冷沉重铁印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猛地往前一送！
沉重的黑色铁印底部……那疑似为印面的部分……极其精准地……盖在了他左手手腕的旧伤疤痕之上！
嗡——
一股远比之前在地下更加清晰、更加低沉、更加冰冷的嗡鸣感……或者说震荡感……瞬间从铁印深处传来！
这震荡并不剧烈，却异常纯粹厚重！如同沉睡于亿万载冰川核心的巨钟被无声拨动！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彻灵魂的实质般的寒气，顺着接触点狠狠钻入他手腕的伤口！
“唔！”张宇全身剧震，牙关差点咬碎！那不是冰块的冷，而是类似于一种……穿透性的、绝对零度的能量脉冲！
就在这股冰寒异力猛地刺入伤口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手腕上那被石粒嵌入刮擦、被疑似印油刺激、又在刚才拉扯中严重加重的钻心剧痛，竟如同被一柄无形的、极度冰冷的快刀瞬间斩断！消失了！
不是缓解！是瞬间的、绝对的消失！
仿佛那处伤口的神经末梢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寒彻底冻结、麻痹！
张宇猛地瞪大双眼！视野中的血色模糊似乎都因为这剧痛的骤然消失而变得清晰了一瞬！他看着手腕上那依旧在流血、沾染着黑色油泥的伤口……痛觉……消失了？！
怎么回事？！
物质本身？印油残留物的特殊物理属性？还是……这铁印本身携带的某种未知而强烈的、能干扰神经传导的……能量场？！
“主子…水…”王承恩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震惊。老太监没注意张宇刚才的异状，他正努力地、极其小心地将浑浊的水倒进方正化抽搐的嘴唇边。浑浊的水混合着方正化口中的白沫和污血，顺着下巴流淌。
张宇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惊骇，目光从自己麻痹的手腕移回方正化紫黑的脸。无论这铁印有什么诡异，眼下救人要紧！他颤抖着抬起暂时不再剧痛的右手（只是肌肉乏力，手腕伤口竟然毫无感觉了！），指向方正化的伤腿，又点了点自己手腕上沾染的黑色油泥（那处伤口此刻被铁印压着）。
“油…抹他…伤处…隔毒…”他嘶哑地命令道，带着最后的赌性。这些奇特的“印泥”残留，或许真有隔离空气、缓解毒素渗透的作用？那强烈的冰冷麻痹效果，也许也能暂时压制伤口的疼痛和感染引起的剧烈神经反应？
王承恩看着张宇手腕上那混合着血和油泥的污秽，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救人！他立刻放下水囊，用脏污的指甲从张宇手腕上小心刮下一点带着血丝的粘稠黑油（尽量避免触碰到那沉甸甸的铁印），再混上自己皮囊里的一点点浑浊水，如同制作最简陋的药膏，然后颤抖着将其涂抹在方正化乌黑、断骨外露的小腿伤口附近！
“唔……！”
几乎就在这黑油混合物接触皮肤的刹那！方正化原本微弱抽搐的身体猛地绷首！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极其痛苦、濒死般的闷哼！身体剧烈弹动起来！
王承恩吓得魂飞天外，以为加速了他死亡！但紧接着！
方正化那死死紧闭的眼皮，竟猛地掀开了！
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球骤然转动！瞳孔放大！那眼神里没有临死的恐惧，而是瞬间凝固在一种无法理解的、仿佛灵魂被冻结的极寒惊怖之中！
他的身体僵首了仅仅一瞬，那股绷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飞快退去。深紫发黑的嘴唇急剧颤抖着，终于挤出一串破碎、急促、带着无尽恐惧呓语般的声音：
“响…耳朵…炸了…地…地道里…有…有脚步声！好…好多人…在搜！在搜这边！要…要来了…快…快……” 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那吐出的字句都耗尽了刚刚凝聚的最后一丝生命力。他身体一软，再次陷入昏迷。但紫绀的脸色似乎……极微弱地……稍微淡化了一点点？！
脚步？搜？追兵？！
王承恩瞬间面无人色！惊恐的目光投向那唯一的石缝通道！
漆黑！死寂！
就在这时！
被王承恩扔在地上的水囊下方，几块散落的、被他刚才动作带出的、灰黑色的石砾……其中最大的一块约莫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暗青色碎石……
在石缝通道中渗出的一线极其微弱、仿佛恒久不变的幽蓝冷光映照下……
那石块的边缘……一条细如发丝、蜿蜒曲折的暗金色纹路……如同黑夜中一条沉睡的、等待觉醒的蛟龙，闪烁着微不可察、却又无比妖异的存在感！
细小的暗金色星点……如同某种矿物结晶颗粒……密密麻麻地……镶嵌在那条蜿蜒纹路的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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