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之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望着韩五郎的织机旁围了三层妇人——有抱着娃的小媳妇踮脚看综片怎么动,有梳着银簪的老媪用粗布帕子擦织机木架,连平日只知扛锄头的张大壮媳妇都攥着半卷新布,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陈先生!"韩五郎抹了把汗首起腰,新织的锦缎从机杼上垂下来,在风里晃出一片暖黄。
他裤脚沾着草屑,声音里还带着昨夜的激动:"今早邻村张铁匠家的二丫头来问,说她家织机卡线,能不能请我去调调?"
陈昭之摸了摸那匹布,比昨日更柔软三分。
他望着韩五郎因长期握梭子而磨出老茧的指节,想起前日在荒原破窑见到的场景——一个老妇人用竹片挑经线,经线断了又接,接了又断,布面皱得像被踩过的草席。
"五郎,"他拍拍对方肩膀,"明日起,你搬去村东头的青瓦院。"见韩五郎发怔,又补了句:"那是义坊的织布坊,我让人把旧粮仓收拾了,窗棂都换了新的,透光。"
韩五郎的喉结动了动,粗粝的手指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我...我就是个织匠,哪能..."
"《考工记》说'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谢灵韵抱着一卷竹简走过来,发间的木簪坠着片银杏叶,"你改良的织机让十户妇人能多织两匹布,这比读十卷《论语》都实在。"她把竹简递给陈昭之,"义坊的木牌刻好了,你看这字——'北疆百艺义坊',陆元清写的,他说要让过路人一眼就知道,这儿教的是吃饭的本事。"
陈昭之接过木牌,檀木上的漆还未干透,"艺"字最后一捺拖得很长,像要扫过整个北疆。
他转头对韩五郎道:"明日辰时,我让人敲三响铜锣。
你站在义坊门口,教头一个进来的人怎么调综片。"
韩五郎突然弯腰,额头几乎碰到陈昭之的靴面:"我阿爹临死前说,织匠是泥里的草,风一吹就倒。
可陈先生...您让草也能长成树。"
老槐树的影子移了三寸时,李大娘家的土灶飘出了新蒸的麦香。
陈昭之刚转过巷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孩子们的嬉闹——五个小娃围在李大娘脚边,手里攥着烤红薯,最胖的那个正把红薯往瞎眼的王阿婆嘴里送:"阿婆您尝尝,甜!"
"大妹子,"王阿婆颤巍巍摸着娃的头,"你这互助组比我亲儿子还贴心。"
李大娘正往陶瓮里装腌菜,粗布围裙上沾着菜叶:"《孟子》里说'老吾老',咱庄稼人不懂大道理,可看着您孤孤单单的,总觉得心里硌得慌。"她抬头看见陈昭之,擦了擦手走过来,"昨日张婶子说要把她那亩菜地匀半亩给刘瘸子家,说是互助组的人就该'幼吾幼'。
您说这理儿,是不是比那胡人的刀枪暖?"
陈昭之望着院里晒着的尿布、补了又补的棉袄,还有王阿婆脸上的笑纹,喉咙突然发紧。
他蹲下来,摸了摸小娃的脑袋:"暖,比火盆还暖。"
日头偏西时,谢灵韵的书房亮起了灯。
陆元清跪在竹席上,笔尖在竹简上走得飞快,新削的竹片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谢灵韵捧着一叠画稿,正对着烛火修改:"这里要画蚕宝宝吃桑叶的样子,得让不识字的也能看明白。"她指着一张图,"这是韩五郎的织机,我让他拆了又装,画了七遍才像。"
"灵韵,"陈昭之推门进来,袖中还带着晚风的凉意,"明日送农书去邻县,你挑二十本《北疆农桑纪要》。"他望着案头堆成小山的竹简,"陆元清,再加刻十块木版,让各乡塾轮流印。"
陆元清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有光:"陈先生,前日西头村的教书先生说,他那学堂的娃现在都会背'深耕一寸,抵上粪一担'了。"
"好。"陈昭之抓起案头一片画着耕牛的竹简,烛火在上面跳动,"等开春,让每个村都有这样的书。"
月上柳梢时,王铁山的脚步声撞破了夜的寂静。
他腰间的佩刀擦得锃亮,刀鞘上还沾着草屑:"陈先生,东头酒肆逮了个细作。"他从怀里掏出半封未写完的信,墨迹未干:"这孙子问酒保义坊有多少人,织机一天出多少布。"
陈昭之借着月光看信,字迹歪扭如鸡爪:"...儒堂聚百工,月产布三十匹,粮两百石..."他把信递给谢灵韵,转头问王铁山:"人呢?"
"捆在柴房。"王铁山摸了摸刀柄,"要审吗?小的带了鞭子。"
谢灵韵突然按住陈昭之的手背,她的指尖凉得像霜:"前几日乌勒赤说匈奴右贤王派了三拨细作,这是第二拨。"
陈昭之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义坊的灯火——织布坊的织机还在响,哐当哐当,像心跳。
他转身时,眼里有星子落进去:"带他来。"
柴房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晃,细作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青肿。
见陈昭之进来,他突然磕头,额头撞在泥地上:"我是代郡来的,阿娘病了,他们说送情报给五斗米..."
"住口。"陈昭之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可知义坊的织机一天能织多少布?"
细作愣住,摇头。
"三十匹。"陈昭之摸出块烤红薯,塞到他手里,"够给三十户人家做冬衣。
你阿娘要是穿上这样的布,会不会暖?"
细作的手开始发抖,红薯掉在地上,滚进了柴堆。
"明回代郡。"陈昭之起身,"告诉你们主子,儒堂的布不是给刀枪做旗的,是给百姓遮风的。"
王铁山跟着出去时,嘟囔道:"就这么放了?"
"他阿娘病了。"陈昭之望着天上的月亮,"咱们的义坊,不就是要让人不用为五斗米当细作么?"
三更梆子响过,陈昭之和谢灵韵登上村头的土坡。
春夜的风里飘着新翻的泥土香,远处的麦田像墨色的海,义坊的灯火连成一条线,像缀在海边的星子。
"百姓安,则军无忧。"陈昭之望着山脚下新修的粮仓,月光在仓顶铺了层银,"上个月收了两千石粮,铁匠坊打了三百副甲。"
谢灵韵的眉峰却未舒展:"前日斥候说,黄河以北的胡骑调动频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陈昭之握紧腰间的玉坠——那是老儒士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浩然"二字。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在战鼓上。
"先生!"巡夜的小兵从黑暗里冲出来,声音发颤,"北境...北境的烽火台,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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