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屯的田野,在初夏的阳光下铺展着浓郁的绿意。靠近青龙河那片被划为“丰产田”的二十亩土地,格外引人注目。李铁栓、孙老蔫、王大壮带着“红星互助组”的精干劳力,像伺候眼珠子一样伺候着这片土地。深耕、细耙、选用了陈技术员带来的良种,播种时更是精打细算,每一粒种子都寄托着沉甸甸的希望。
周春妮提出的“土地入股、丰产田”的构想,在柳林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孙老蔫第一个将三亩水浇地入了股,其他几户贫雇农和中农骨干也纷纷响应,凑足了二十亩。张守业起初嗤之以鼻,但看着孙老蔫那三亩靠近河边、原本属于张万贵名下最好的地都拿了出来,心里那点小算盘又开始噼啪作响。他犹豫再三,最终也咬咬牙,把自己靠近丰产田边缘的两亩中等地入了股——万一真能多分粮呢?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然而,丰产田的试验并非一帆风顺。这天,陈技术员风尘仆仆地从县里回来,驴背上驮着几个沉甸甸的麻袋,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杨队长!铁栓!好消息!县里农业科特批给咱们一批‘肥田粉’(化肥)!专门支援咱们的丰产田试验!” 陈技术员跳下驴背,顾不上擦汗,激动地拍着麻袋。
“肥田粉?” 围拢过来的李铁栓、孙老蔫、王大壮等人一脸茫然。这名字听着新鲜。
“对!就是洋人说的化肥!” 陈技术员打开麻袋,露出里面雪白晶莹的颗粒,“这东西,劲头大!撒到地里,庄稼就跟吃了仙丹似的,蹭蹭往上长!比咱们的土粪、草木灰强十倍!咱们的丰产田,用上这个,产量翻番都有可能!”
“翻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诱惑太大了!
“真有这么神?” 王大壮半信半疑地抓起一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怪味儿,“这……这玩意儿,撒地里,不会把苗烧死吧?”
“是啊,陈技术员,这白花花的东西,看着跟盐巴似的,能当肥料?” 孙老蔫也皱起了眉头,他种了一辈子地,信奉的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对这洋玩意本能地排斥。
“放心!只要按照科学方法,控制好用量,绝对没问题!” 陈技术员拍着胸脯保证,“我在县里试验田亲眼见过效果!咱们丰产田土质好,水源足,加上这肥田粉,那就是如虎添翼!”
李铁栓看着陈技术员笃定的眼神,又看看那晶莹的颗粒,心中燃起强烈的渴望。丰产田是试点,是柳林屯互助合作能否深入的关键!如果真能大幅度增产,那对说服更多观望的乡亲加入合作社,将是巨大的推动!
“中!俺信陈技术员!” 李铁栓一锤定音,“就按您说的办!这肥田粉,咱们丰产田,用了!”
在陈技术员的指导下,选了一个晴朗无风的下午,互助组的骨干们开始在丰产田里小心翼翼地撒施肥田粉。陈技术员拿着小秤,严格把控着用量,反复叮嘱要撒匀,撒后要及时浇水。李铁栓、王大壮等人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然而,这新奇的一幕,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柳林屯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家家户户。
“听说了吗?工作队弄来了洋肥!撒地里,庄稼能长成树那么高!”
“扯淡吧?那白面面儿,能顶粪使?”
“孙老蔫那三亩好地也撒了!万一烧死了苗,他不得哭死?”
“哼,瞎折腾!老祖宗几千年都用粪肥,不照样活人?洋人的玩意儿,能信?”
“就是!我看李铁栓他们是让胜利冲昏头了!瞎搞!”
各种议论、质疑,甚至带着恶意的揣测,在田间地头、灶台炕沿悄悄流传。尤其是那些没有加入互助组、对“丰产田”本就持怀疑态度的中农,像张守业,更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他逢人便说:“等着瞧吧!那洋肥撒下去,不出三天,苗准黄!到时候,孙老蔫哭都找不着调!”
孙老蔫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看着那白花花的粉末撒在自己视若珍宝的三亩水浇地上,他心疼得首抽抽。这可是他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投名状”啊!万一真出了岔子……他不敢想。只能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信陈技术员……信工作队……”
撒肥后的头两天,风平浪静。第三天头上,一些眼尖的村民发现,丰产田里靠近河边、撒肥稍多的一片麦苗,叶尖似乎真的有点发黄!
这下可炸了锅!
“看!我说啥来着!烧苗了!烧苗了!”
“完了完了!孙老蔫那三亩地算是毁了!”
“李铁栓瞎指挥!糟蹋好地啊!”
“陈技术员就是个嘴上没毛的!懂啥种地?”
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张守业更是得意洋洋,跑到孙老蔫家地头,假惺惺地叹息:“唉,老蔫叔,您看这事儿闹的……多好的地啊!可惜了了……”
孙老蔫蹲在地头,看着那片微微发黄的麦苗,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压力和自责几乎将他压垮。
李铁栓和王大壮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陈技术员追问。
“陈技术员,这……这真烧苗了?咋办?”
陈技术员顶着巨大的压力,仔细检查了发黄的麦苗,又蹲下抓了把土闻了闻,眉头紧锁:“别慌!这不是烧苗!是施肥后没及时浇透水,加上这两天太阳太毒,有点‘肥害’的初期症状!快!组织人,立刻大量浇水!稀释土壤里的肥分!还来得及!”
“快!大壮!招呼人!挑水!浇地!” 李铁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下令。
互助组的成员们顾不上疲惫,顶着烈日,挑着水桶,从青龙河里取水,一桶桶地浇灌着那片发黄的麦田。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但没人喊累。孙老蔫更是像疯了一样,一趟趟地挑着沉重的水桶,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
经过一天一夜的紧急抢救,那片发黄的麦苗终于缓了过来,重新焕发出生机。一场虚惊!
陈技术员擦了把汗,对围拢过来的众人解释道:“这次是个教训!肥田粉是好东西,但必须科学使用!水肥要配合好!以后咱们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来!”
孙老蔫看着重新变绿的麦苗,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泪纵横。是后怕,也是释然。
肥田粉的“风波”虽然平息了,但它带来的震撼和思考却在柳林屯持续发酵。人们亲眼看到了“科学种田”的力量,也看到了互助组在关键时刻爆发出的强大组织力和凝聚力。那些质疑的声音小了许多,观望的中农,心思更加活络了。
然而,就在柳林屯的注意力被丰产田吸引时,一股阴冷的暗流,正悄然在屯子边缘涌动。
这天傍晚,一个挑着货郎担、摇着拨浪鼓的身影,出现在了柳林屯的村口。此人三十多岁,精瘦干练,穿着洗得发白的土布褂子,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口音。
“针头线脑,洋火洋胰(肥皂),顶针锥子,花布头绳——”
悠长的吆喝声在暮色中回荡。
正是农闲歇息的时候,货郎的到来吸引了不女和孩子。周春妮也陪着赵兰芝出来散心,顺便看看有没有需要的针线。
货郎很健谈,一边麻利地做着生意,一边跟围观的妇女们唠着家常。他自称姓姚,邻县姚家洼的,走村串乡混口饭吃。他夸柳林屯的地种得好,特别是河边那片,绿油油的惹人爱。又打听屯里的新鲜事,对工作队、互助组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大嫂,您这屯子风水好啊!有河有地,还有工作队领着,日子越过越红火吧?” 货郎笑着问一个买针线的妇女。
“那是!托工作队的福!” 妇女喜滋滋地回答。
“听说……还弄来了洋肥?撒地里真管用?” 货郎看似随意地问。
“管用是管用,就是……差点烧了苗!可把孙老蔫吓坏了!” 另一个快嘴的妇女接话道。
货郎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哦?还有这事?那可得小心啊!洋玩意儿,是好是坏,难说得很!咱们庄稼人,还是本本分分用老法子稳当!”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却隐隐带着一丝挑拨。周春妮在一旁听着,秀气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她总觉得这个货郎的笑容有点假,眼神飘忽,不像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货郎在屯子里盘桓了小半个时辰,卖了些针线糖果,又跟几个老汉在村头老槐树下抽了袋旱烟,天擦黑才挑起担子离开。临走前,他还特意绕到青龙河边,远远地“欣赏”了一会儿那片丰产田,嘴里啧啧称赞,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
没有人注意到,货郎离开时,在屯子西头通往黑石峪方向的岔路口,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下,悄悄塞进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竹筒。
而在十几里外那个荒僻的山洞里,张万贵像条冬眠的蛇,蜷缩在角落里。洞口传来三声有节奏的鸟鸣。张万贵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挣扎着爬出洞口,在约定的石板下,摸到了那个冰冷的竹筒。
他颤抖着打开油纸,抽出里面一张小小的纸条。借着微弱的月光,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暗语:
“秧己青,肥己施,鹞子归巢待东风。”
张万贵捏着纸条,脸上露出了逃脱以来第一个狰狞的笑容。他对着黑沉沉的夜空,无声地嘶吼:“李铁栓!孙老蔫!你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鹞子”——那个神秘的货郎,己经成功潜入柳林屯,摸清了丰产田的虚实,并且……安下了钉子!只等那个“东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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