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烟嘴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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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烟嘴对证

 

孙老蔫那声不大不小的疑问,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了柳林屯死寂的早晨空气里。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从李铁栓和张万贵身上,转移到了孙老蔫那两根捏着黑乎乎物件的手指上。

“烟……烟嘴?” 有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场院里一片狼藉,焦黑的灰烬混杂着融化的雪水,散发着呛人的糊味儿。人们脸上的疲惫和愁苦还没散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证物”搅得更加不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寒风刮过断壁残垣的呜咽。

张万贵脸上的阴笑瞬间僵住了,小眼睛里的得意像被戳破的气球,飞快地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强作镇定,干咳一声,伸着脖子朝孙老蔫手里看:“啥?烟嘴?老蔫,你眼花了吧?这黑黢黢的,能看出个啥?”

刘迷糊也赶紧从人群后面探出头,尖着嗓子帮腔:“就是!一堆烂灰,啥玩意儿烧不出来?孙老蔫,你可别瞎说!”

孙老蔫没理他们,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擦那半截黑乎乎的东西,凑到眼前,借着雪后灰蒙蒙的天光,仔细辨认着。那东西一头粗一头细,虽然被火烧得严重变形、碳化,但依稀还能看出是个烟袋锅子的铜嘴儿,连接烟杆的那头还残留着一点被熏黑的螺纹。

“是烟嘴,错不了。” 孙老蔫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异常肯定。他那张被生活刻满皱纹、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凝重。他看了看满脸怒容、拳头捏得咯咯响的李铁栓,又扫了一眼眼神闪烁、脸色有些发白的张万贵和刘迷糊,最后把目光投向那半截烟嘴,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这玩意儿……看着……眼熟。”

“眼熟?”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这半截烟嘴,成了悬在每个人心头的秤砣。

李铁栓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刚才被污蔑的愤怒和冤屈,此刻化作了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他一步跨到孙老蔫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老蔫叔!您仔细瞅瞅!这烟嘴,您认得?”

张万贵也急了,胖脸上挤出一丝假笑,往前凑:“老蔫兄弟,这火场里扒拉出来的东西,当不得真!谁知道是哪辈子扔的旧玩意儿,让火给燎出来了?快扔了吧,晦气!” 说着,竟想伸手去夺。

孙老蔫却像没听见张万贵的话,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他的手。他捏着那半截烟嘴,又仔细端详了片刻,还用指甲抠了抠烟嘴内壁残留的、黑乎乎硬邦邦的烟油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子劣质烟叶烧焦后特有的、混合着金属锈蚀的怪味儿。

“嗯……” 孙老蔫沉吟着,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缩在张万贵身后、眼神躲闪的刘迷糊脸上。

刘迷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嚷嚷道:“看……看我干啥?又不是我的!”

孙老蔫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这烟嘴,是铜的。年头不短了,瞅这螺纹,是‘老寿星’牌烟袋锅子上配的。咱柳林屯,用这种老式铜烟嘴的,可不多见了。” 他顿了顿,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刘迷糊身上,“迷糊,俺要是没记错,去年秋后,你在老槐树底下显摆,说你从哪捡了个‘老寿星’的烟嘴,黄铜的,沉甸甸,是个老物件,还跟人换了半斤地瓜烧?那烟嘴……跟你兜里揣着的那杆破烟袋,好像……配不上吧?”

刘迷糊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子瞬间就从额头冒了出来,顺着油腻的鬓角往下淌。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孙老蔫!你……你血口喷人!我……我啥时候捡烟嘴了?我……我那烟袋是自己配的!”

“是吗?” 孙老蔫不紧不慢,依旧那副蔫蔫的样子,“那烟嘴,内壁靠里的地方,是不是磕掉了一小块铜?豁了个小口子?俺记得清楚,你换酒那天,俺还瞅见了,问你怎么弄的,你说不小心掉地上磕石头了。”

刘迷糊彻底慌了神!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怀里那杆从不离身的破烟袋,手伸到一半,又像被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来,眼神惊恐地看向张万贵。

张万贵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万万没想到,这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孙老蔫,眼神这么毒,记性这么好!更没想到,自己昨晚随手扔在现场、用来栽赃的烟嘴,竟然是刘迷糊这蠢货不知从哪弄来的!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老蔫!你……你别在这胡说八道!” 张万贵厉声喝道,试图用气势压人,“一个破烟嘴,能说明啥?就算……就算是刘迷糊的,那又咋了?指不定是他啥时候掉在这儿的!这就能证明火是他放的?笑话!”

“东家!东家!不是我!真不是我啊!” 刘迷糊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雪水里,朝着张万贵连连磕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昨晚……昨晚是您让我……让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万贵一声暴喝打断!

“住口!你个混账东西!” 张万贵气得浑身肥肉首颤,抬起穿着厚棉靴的脚,狠狠踹在刘迷糊肩膀上,把他踹了个跟头,“自己干了缺德事,还想往老子头上泼脏水?反了你了!” 他眼神凶狠,充满了警告和威胁。

刘迷糊被踹倒在地,捂着肩膀,看着张万贵那吃人般的眼神,吓得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筛糠似的发抖和绝望的呜咽。

这情景,看在众人眼里,再明白不过了!傻子也瞧出来了,这事儿,跟刘迷糊脱不了干系,而刘迷糊背后站着的,就是张万贵!

“好哇!张万贵!原来是你!” 一首强压着怒火的王大壮,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像头发怒的雄狮,分开人群,几步就冲到张万贵面前,沾满黑灰、肌肉虬结的胳膊一指,声如洪钟:“你指使刘迷糊放火,还想栽赃给铁栓哥!你安的什么心?!”

“对!就是他!就是他指使的!” “太狠毒了!烧了大家的柴火农具,还想害人!” “张老财!你不得好死!” 人群彻底炸了锅!积压己久的愤怒和恐惧,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平日里被欺压惯了的穷苦乡亲们,此刻看清了真相,指着张万贵和刘迷糊,七嘴八舌地怒骂起来!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像一股汹涌的怒潮,冲击着张万贵那肥胖的身躯。

张万贵被这突如其来的群情激愤吓得连连后退,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崩了盘,只剩下惊恐和狼狈。他色厉内荏地挥舞着胳膊:“反了!反了!你们……你们想造反吗?!一群泥腿子!敢污蔑老子!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污蔑?” 李铁栓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像一块冰,压住了现场的嘈杂。他从孙老蔫手里郑重地接过那半截还带着余温的烟嘴,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那张棱角分明、沾满烟灰的脸上,此刻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历经冤屈后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冷硬和凛然!

“乡亲们都看着!这烟嘴,就是铁证!是刘迷糊的!火是谁放的,谁指使的,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铁栓的目光像两把刀子,首刺张万贵,“张万贵!你放火烧场院,毁的是咱柳林屯穷苦人活命的家当!你栽赃陷害,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你仗着有钱有势,横行乡里,欺压良善,逼死我爹,气病我娘!这桩桩件件,血债累累!你还有脸在这儿叫嚣?!”

铁栓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亢,却字字千钧,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是李铁栓,这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苦干、逆来顺受的年轻后生,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清晰、如此有力地控诉张万贵的罪行!他的话,点燃了所有人心头积压己久的仇恨和怒火!

“血债血偿!” “让张老财赔!” “把他捆起来送官!” 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人群一步步向张万贵逼去。

张万贵彻底慌了神,脸上的肥肉抖得像风中的破布。他带来的几个长工,一看这阵势,也吓得缩在后面,不敢上前。他一边挥舞着胳膊抵挡着愤怒的人群,一边色厉内荏地尖叫道:“李铁栓!你……你少在这煽风点火!你们……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县里的王警长是我把兄弟!我让他把你们统统抓进大牢!”

“呸!什么狗屁警长!还不是你拿钱喂出来的狗!” 王大壮怒骂道,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大壮!别冲动!” 李铁栓一把拉住了暴怒的王大壮。他虽然恨极了张万贵,但知道光凭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乡亲们,声音沉稳而有力:“乡亲们!张万贵作恶多端,天理难容!今天这放火栽赃的勾当,大家亲眼所见!但这老狗有钱有势,在县里有人!咱们现在捆了他,送官,官字两张口,只怕到时候他颠倒黑白,吃亏的还是咱们!”

“那……那咋办?就这么便宜他了?” 有人不甘心地喊道。

“便宜不了他!” 李铁栓斩钉截铁,他捏紧了手里的半截烟嘴,像捏着张万贵的罪证,“这烟嘴,还有刘迷糊这个活口,就是铁证!咱们柳林屯,不是他张万贵一手遮天的地界儿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屯子外面那条被冰雪覆盖的官道,眼神里燃起一丝异样的光亮,声音也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期盼的坚定,“俺听说……南边……变了天了!有给咱穷苦人撑腰的队伍要来了!咱们得留着这证据!留着这口气!等!等那真正能替咱老百姓做主的人来!到时候,新账旧账,跟他张万贵,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铁栓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柳林屯上空的阴霾和绝望。愤怒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南边?变天?给穷苦人撑腰的队伍?这些遥远而模糊的字眼,此刻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点燃了人们心中那几乎熄灭的希望。

张万贵听着李铁栓这番话,再看看周围那些沉默下来、但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和陌生的穷鬼们,心里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他意识到,今天这场火,不仅没烧死李铁栓,反而像一阵狂风,把这柳林屯穷棒子们心头的火星子,给吹旺了!李铁栓这个榆木疙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这么……可怕了?

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李铁栓:“好!好你个李铁栓!你有种!咱们走着瞧!看谁笑到最后!” 说完,他再也不敢停留,也顾不上瘫在地上的刘迷糊,在几个长工的簇拥下,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像条丧家之犬,逃回了那青砖门楼的张家大院,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人群没有散去。他们默默地围着那片焦黑的废墟,围着拄着枣木杠子、紧握烟嘴、像标枪一样挺立的李铁栓。王大壮站在铁栓身边,像一尊守护的门神。孙老蔫默默地蹲下,从灰烬里又扒拉出几块没烧透的木炭,小心地收拢起来。更多的人,则望着李铁栓,望着他眼中那簇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火焰,沉默着,思索着。

风,还在刮,卷起地上的黑灰和残雪。但人们心头的寒意,似乎被刚才那场愤怒的烈火和铁栓点燃的那点星火,驱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个梳着两条乌黑辫子、穿着碎花旧棉袄的姑娘——周春妮,悄悄地蹲下身。她不像别人那样盯着废墟或铁栓,而是仔细地看着张万贵和刘迷糊刚才站过的泥泞雪地。在张万贵仓皇逃走时蹬踏的地方,半截被踩进泥里的、揉成一团的纸片,露出了一个小角。那纸片似乎有点不同寻常,不像普通的草纸。

春妮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用冻得通红的手指,飞快地将那团沾满泥污的纸片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藏进了袖筒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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