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多城。
残阳如血，给这座刚刚陷落的城池披上一层凄厉的红。
城内，原本象征权力的城主府，此刻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氛却异常凝重。
安班贝勒多吉尔站在堂前，望着窗外一片狼藉的街巷，脸上没有丝毫破城的喜悦，反而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座在他眼中不过弹丸之地的“小城”，竟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他宏大的战略蓝图，足足耗去了他近两个月的宝贵时间！
他亲率九万大军——其中五万是赖以纵横的金乌铁骑，另有两万新附降兵和押运粮秣的两万民夫。
本以为挟连克数城之威，兵临城下,区区小城守军纵不胆寒献降，也当望风披靡。
十日之内，踏平此城，便可挥师南下，与那西万金乌兵卒，牵制山海关的偏师汇合，共图雄关。
岂料，这“小城”竟如此难啃！
守将冥顽不灵尚在其次，更让他窝火的是，对方凭着坚城和一股血勇，硬生生将城中三万守军与百姓拧成一股绳，将他这数万大军拖在此地，蹉跎了近五十个日夜！
这巨大的延误，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骄傲的多吉尔心头，将他精心筹划的进军节奏彻底打乱。
更令他如坐针毡的，是今日刚收到的密报——来自京师的探子飞马传书：
大周朝廷己于一月前紧急集结二十万大军驰援前线！
掐指算来，顶多再有不到半月，这庞大的援军便会抵达山海关！
一旦这二十万生力军汇入关内守军，依托那天险雄关，纵使他麾下金兵战力占优，想要破关，也势比登天！
一股难以抑制的焦灼与愤怒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堂下众人，声音低沉而压抑：
“诸位……有何高见？”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带着满不在乎的腔调和对敌人根深蒂固的蔑视：
“安班贝勒何须忧心？那大周的援兵，不过是些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土鸡瓦狗尔！他们敢来？”
“正是！土鸡瓦狗，何足道哉！”
另一名将领立刻附和，引起一阵哄笑，
“对啊，不过多耗些时日罢了！”
“就是去年还敢打我们，不照样二十万被我们杀的只剩八万残兵败将吗？哈哈哈”
“骄兵必败……” 多吉尔心中警钟狂鸣。
这股弥漫全军的轻敌之气，比那二十万援军更让他感到恐惧。
哄笑声在肃杀的大堂内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冷水浇在滚烫的铁块上，激得多吉尔额角青筋暴跳。
他猛地一拍身旁沉重的楠木桌案，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震得桌面上散落的军报跳了起来，也瞬间掐断了将领们放肆的笑声。
“闭嘴！”多吉尔的声音并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土鸡瓦狗？缩在城里当乌龟？你们以为那二十万大周援军，是来给你们送军功的吗？！”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鹰隼般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刚才还在哄笑的将领。
被他盯住的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多城！一座弹丸小城！拖了我十二万大军两个月！两个月！”
多吉尔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刺心的数字，
“守城者不过三万残兵！他们凭什么？凭的就是这股死战不退、拖住我军主力的决心！
你们以为山海关的守军，会比他们更怯懦？还是以为那二十万新锐之师，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死在城墙上，等着你们去收割人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试图用更冰冷的理性敲打这群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骄兵悍将。
“山海关！天下第一雄关！城高池深，粮秣充足！如诺再添二十万生力军！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面对的，将是一头武装到牙齿、精力充沛的巨兽！
而我们的锐气，己在多城之下被磨钝了棱角！我们的粮草辎重，还能支撑多久的围困或强攻？！”
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火盆里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将领们，此刻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多吉尔的话，像一盆冰水，终于浇灭了他们心中那点盲目的骄狂。
是啊，多城……这座该死的小城，确实让他们付出了远超预期的代价。
牟铎适时地站了出来，声音沉稳：
“安班贝勒所言极是，骄兵乃取败之道。大周虽连遭败绩，但底蕴犹存，此番倾力来援，绝不可小觑。
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速派精锐斥候，不惜代价，务必探明援军确切动向、主将何人、兵员构成，尤其是其前锋己至何处；
其二，立即整顿军备，清点粮草军械，尤其是攻城器械和火药储备，多城一战损耗甚巨；其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
“需整肃军纪，令行禁止，务必使全军上下，摒弃轻敌之心，重燃临战之志！”
多吉尔微微颔首，牟铎的建议正合他意。
他正要开口下令，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却突兀响起：
“牟铎将军未免太过谨慎了吧？”
说话的是金乌铁骑的万夫长巴鲁呼，素以勇猛（或者说莽撞）著称。
是金乌麾下最骄纵的将领之一，也是这次金乌大军的主力先锋。
他斜睨着牟铎，脸上带着不服气的神色，
“斥候要派，军备要整，这自然没错。但整肃军纪？
难道我们金乌铁骑的勇士，被一座小城磨了两个月，就变成了软蛋？
山海关再险，能比得过我们铁蹄下的刀锋？安班贝勒，末将请命！
给我五万精锐，不等那劳什子援军站稳脚跟，我即刻挥师南下，强攻山海关！
定在援军主力抵达前，将那关门砸开！让大周皇帝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之势！”
巴图鲁的话，立刻引起了一部分年轻气盛将领的低声附和。
强攻！用金乌铁骑无坚不摧的冲击力，一鼓作气砸碎山海关！
这想法充满了血腥的诱惑力，符合他们一贯信奉的武力至上信条。
多吉尔眼神一凝，强攻？
这念头在他收到密报时，也曾瞬间闪过。但立刻就被他否决了。
山海关不是多城，更不是之前那些防御薄弱的城池。
用最精锐的铁骑去正面硬撼天下雄关和即将到来的二十万大军？
这无异于将金子扔进火炉！
巴图鲁的请战，更像是被质疑后急于证明自己的莽夫之勇。
“强攻？”多吉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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