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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后勤装备部，坐落在忘川河支流一条不起眼的、散发着劣质机油和硫磺混合气味的阴冷巷子深处。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闸门上方，“固定资产报损与回收处”几个惨绿荧光字忽明忽暗，像垂死萤火虫的最后挣扎。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种陈年怨气和表格油墨的酸腐味。
吴常感觉自己不是走进来的，而是被怀里那个不断震动、屏幕红光刺眼的破板砖通讯器，以及手里那个沉甸甸、散发着芹菜叶蔫败气息和抹布馊水味的垃圾袋，硬生生拖进来的。他破袍子的下摆又多了几道撕裂口，沾满了忘川河畔特有的、粘稠如沥青的黑泥。每一步都像踩在通往化粪池的台阶上。
报损窗口前，排着稀稀拉拉几个同样垂头丧气的鬼差。有的抱着断成两截的哭丧棒，有的拎着漏阴气的锁魂链，个个愁云惨雾。当吴常拎着那个鼓鼓囊囊、敞着口、里面斜插着一把缠着厚胶带、钩子上还搭着块湿抹布的镰刀，底下垫着蔫芹菜叶和打折标签的超市塑料袋出现时，整个阴冷的报损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鬼差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散发着人间烟火（馊味）和死神耻辱的垃圾袋上。空气里劣质机油和硫磺的味道，似乎都被那袋东西的诡异气息暂时压制了。
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地府工装的老鬼。他戴着一副厚厚的、镜片如同酒瓶底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浑浊无神，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骨质小刀剔着指甲缝里陈年的黑垢。他面前的台子上，放着一个同样布满油污的、屏幕只有巴掌大的老旧终端机。
吴常硬着头皮，挪到窗口前。他先把怀里那个震动得快要散架的破板砖通讯器放在油腻的台面上，屏幕上后勤装备部最后的血红色警告依旧刺眼：
>【后果：扣发300年俸禄+化粪池义务劳动500年！确认执行倒计时：00:01:29】
老鬼职员慢悠悠地抬起浑浊的眼珠，瞥了一眼那催命符般的倒计时，又慢悠悠地移开，目光落在了吴常手里那个敞口的垃圾袋上。他的视线，精准地穿过蔫掉的芹菜叶，锁定在那把镰刀豁了口的刀刃和那块湿漉漉的牡丹抹布上。他那布满褶皱、如同干树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看到的是最寻常的报销凭证。
“编号。”老鬼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棺材板。
“DY-SR-9527！”吴常赶紧报号，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老鬼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终端键盘上慢吞吞地戳了几下。屏幕闪烁，跳出吴常的信息和那条“镰刀损毁”的报损申请。
“损毁公物，”老鬼慢悠悠地念着，眼皮都没抬，“制式勾魂镰刀，一把。报损原因？”
“意…意外滞留人间，遭遇…呃…不可抗力损毁！”吴常赶紧把怀里那团被揉得皱巴巴、沾满泥污的A4纸掏出来，手忙脚乱地摊开，指着上面张翠花鲜红的拇指印和角落里那两个狼狈的泥手印（他的和白渊的），“有…有免责声明！是那户人家硬塞的！证明不是我的责任！还有…实物也找回来了！在这！在这！” 他把垃圾袋往窗口油腻的台面上使劲推了推，袋口敞得更大了，蔫芹菜叶和抹布馊水味首冲老鬼面门。
老鬼职员终于微微皱了下眉（可能是因为气味），伸出两根枯枝般、指甲缝黢黑的手指，极其嫌弃地、用指尖捻起那张沾满泥污的《免责声明》，凑到他那厚如瓶底的眼镜片前，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缓慢地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报损大厅里死寂无声，只有吴常那个破板砖通讯器上，倒计时的数字在无情跳动：00:00:58…00:00:57…
吴常的心跳（模拟的）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老鬼职员终于看完了。他放下声明纸，又慢悠悠地扶了扶眼镜，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台面上那个敞口的垃圾袋。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视线扫过镰刀的豁口、缠着的胶带、那块湿漉漉的牡丹抹布、蔫掉的芹菜叶、皱巴巴的打折标签……像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就在吴常感觉快要窒息，倒计时跳到00:00:30的瞬间——
老鬼职员终于有了动作。他慢吞吞地拿起手边一个同样油腻腻的、连着线的扫描枪。
然后，在吴常和所有围观鬼差呆滞的目光中，他非常自然地将扫描枪的激光头，对准了垃圾袋里斜插着的镰刀刀柄——那缠着厚厚胶带的位置下方，一个几乎被油污和泥垢覆盖的、极其微小的金属蚀刻编号：DY-WQ-镰-9527-001。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响起。老鬼面前的终端屏幕上，代表吴常那把镰刀的状态，瞬间从“报损待审”变成了“实物己回收”。
老鬼职员放下扫描枪，拿起一张空白的、印着复杂表格的《固定资产回收确认单》，用一支笔尖分叉的羽毛笔，沾了点旁边墨水瓶里粘稠的黑墨，慢悠悠地开始填写：
> **回收物品：** 制式勾魂镰刀（编号：DY-WQ-镰-9527-001）壹把
> **物品状态：** 本体严重污损（附泥垢、植物残渣、不明织物），刃口多处豁口（需评估是否为自然磨损），附带非制式附件（湿抹布壹块，材质：棉，图案：褪色牡丹）
> **回收地点：** 后勤装备部报损窗口
> **回收方式：** 由责任人（DY-SR-9527）主动提交
> **附件：** 来源方《免责声明》壹份（内容存疑，移交风控核查）
> **责任人确认签字：** _______________
老鬼把填好的确认单从窗口推出来，羽毛笔尖点了点签字栏，又指了指吴常怀里那个倒计时己经跳到00:00:05的破板砖通讯器。
“签字。实物确认接收。”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报损流程中止。损毁定责待风控核查《免责声明》有效性后另行通知。”
“至于化粪池……”老鬼浑浊的眼珠瞥了一眼终于停止震动、屏幕红光转为待机状态灰暗的通讯器，“暂缓。”
吴常几乎是用抢的抓过那支分叉的羽毛笔，手抖得如同帕金森晚期，在签字栏上画下了一坨比鬼画符还难辨认的墨迹。
签完字，他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瘫靠在冰冷油腻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老鬼职员慢条斯理地把签好的确认单收回，连同那张沾满泥污的《免责声明》，一起塞进一个写着“待核查”的、同样油腻腻的文件筐里。然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台面上那个敞口的垃圾袋。
这一次，他伸出了手。
不是去拿镰刀。
而是用两根枯枝般的手指，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处理厨余垃圾般的随意，将那块湿漉漉、散发着馊水味的牡丹抹布，从镰刀钩子上扯了下来。
然后，在吴常再次瞪圆的眼睛注视下，老鬼职员非常自然地将那块抹布，折叠了两下，随手丢进了自己工位旁边一个同样散发着怪味的、写着“不可回收废弃物”的黑色塑料桶里。
“非制式附件，污染源，按规定处理。”老鬼面无表情地解释了一句，仿佛在说今天忘川河的水有点浑。
接着，他枯瘦的手再次探向垃圾袋，这次的目标是——那几片蔫掉的芹菜叶子和皱巴巴的打折标签。
吴常看着老鬼职员一丝不苟地清理着“证物袋”里的“杂质”，只留下那把沾满泥污、豁了口的镰刀斜插在空了大半的塑料袋里，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像那块抹布一样，被精准地剥离出来，丢进了名为“荒诞”的不可回收桶。
报损窗口冰冷的荧光灯下，那把躺在空塑料袋里的镰刀，刀锋上残留的一抹幽蓝反光（来自白渊？），在油腻的台面上，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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