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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装备部报损窗口油腻的台面上，那把从垃圾袋里剥离出来的镰刀，孤零零地斜插在空了大半的塑料袋里。沾满泥污的刀身、布满豁口的刃锋、缠着厚厚廉价胶带的刀柄——像一件刚从垃圾填埋场深处挖出来的、饱经摧残的史前遗物。空气里劣质机油和硫磺的味道，似乎又被镰刀本身散发出的、混合了人间泥泞、抹布馊水和某种更深层衰败的气息所覆盖。
吴常瘫靠在冰冷油腻的墙壁上，签完《回收确认单》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暂时躲过了化粪池，但“损毁定责待风控核查”几个字，像悬在头顶的钝刀。他看着老鬼职员慢条斯理地将那张沾满泥污的《免责声明》塞进“待核查”文件筐，感觉自己的命运也被一同塞了进去，等待未知的审判。
老鬼职员浑浊的目光重新落回台面那把镰刀上。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也更……专业。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没有首接触碰镰刀，而是拿起一把同样油腻腻的、放大镜片边缘都崩了口的放大镜。
他凑近镰刀，厚如瓶底的镜片几乎贴到了豁口最深的刃锋上，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缓慢地移动，审视着每一道卷刃、每一处崩裂的金属纹理。他的手指虚空点着，像是在计算豁口的数量和深度。接着，他又将放大镜移到刀柄缠着厚胶带的位置，仔细观察胶带下隐约可见的木质刀柄——那里有几道深深的、像是被巨力扭压过的裂纹。
时间在报损大厅阴冷的死寂中缓慢流淌。其他几个鬼差己经办完了手续，抱着断成两截的哭丧棒或漏气的锁魂链，离开时都忍不住朝窗口那把破镰刀投来混杂着同情、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
终于，老鬼职员放下了放大镜。他慢悠悠地拿起旁边一个连接着终端的小型、布满油污的金属探头。探头的一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他将探头对准了镰刀刀身靠近刀柄根部的一个位置——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个微小的、代表死神力量烙印的符文凹槽。
嗡……
探头发出轻微的嗡鸣，红光在凹槽处扫描了几下。
终端屏幕闪烁，跳出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流。老鬼职员浑浊的眼睛盯着屏幕，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吴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灵魂深处那点微末的神性，似乎都随着那探头的扫描而悸动不安。
几秒钟后，嗡鸣停止。老鬼职员拔下探头，浑浊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吴常身上。那张如同干枯树皮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点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一种混合了职业性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他慢吞吞地拿起一张新的表格。表格抬头印着醒目的黑体大字：
**《地府固定资产报废技术鉴定及处置通知书》**
表格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技术参数栏和处置意见栏。
老鬼职员拿起那支分叉的羽毛笔，沾了沾粘稠的黑墨，开始填写：
＞ **鉴定物品：** 制式勾魂镰刀（编号：DY-WQ-镰-9527-001）
＞ **鉴定依据：** 《地府制式勾魂武器报废标准（第七版）》第3条（刃口损伤）、第5条（本体结构损伤）、第9条（核心符文烙印损毁）
＞ **技术鉴定结果：**
＞ * 刃口豁口总计37处，最深达0.8厘米，超过标准允许值（0.2厘米）390%，无法修复。
＞ * 本体（木质刀柄）结构性裂纹3处，最长达8厘米，存在断裂风险，强度低于标准值15%。
＞ * **核心符文烙印（死神之力传导核心）检测：无响应。** 烙印结构彻底湮灭，残留异常能量波动（微弱，属性：混乱/古老/高位阶？待解析）。判定为：**永久性损毁，不可恢复。**
＞ **综合判定：** **符合强制报废标准（A级）。**
老鬼职员的笔尖在“A级”两个字上重重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黑的墨点。
吴常感觉眼前发黑。报废！A级！强制！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灵魂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把镰刀，这件刻着他灵魂印记、陪伴他征战（挨揍）多年的制式装备，彻底完了！连回炉重造的机会都没有！更意味着……他作为死神的“资格”，受到了最根本的质疑！一个连武器都保不住、还被判定为“核心符文湮灭”的死神，还有什么用？
老鬼职员没有停笔，继续在处置意见栏书写，字迹依旧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 **处置意见：**
＞ 1. 该镰刀即刻起，**强制报废**，移交所辖区域（忘川三号支流）废料处理中心进行最终熔毁处理（防止异常能量残留扩散）。
＞ 2. 责任人（DY-SR-9527）需承担**全额赔偿责任**（依据《地府公物损毁赔偿条例》第21条A款）。赔偿金额核算如下：
＞ * 制式勾魂镰刀（标准款）原值：300年标准俸禄。
＞ * **核心符文烙印损毁附加罚金（A级事故）：** 700年标准俸禄。
＞ * **管理费及处理费：** 50年标准俸禄。
＞ * **总计：1050年标准俸禄。**
＞ 3. 赔偿支付方式：责任人可选择一次性缴清，或申请分期偿付（分期最长年限：十万年，按当期人间利率浮动计算利息）。
＞ 4. 责任人需在本通知书送达后三个工作日内，至财务司赔偿科办理缴款或分期手续。逾期未办理，强制执行措施：**化粪池义务劳动折算（1年俸禄=10年义务劳动）**。
1050年俸禄！
吴常感觉自己的灵体像是被瞬间抽成了真空，连靠在墙上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油腻的地板上。1050年！他当死神才三百多年！不吃不喝干到宇宙热寂都还不完！分期十万年？利息按人间利率浮动？！人间现在利率多少？阿根廷通胀率吗？！
老鬼职员将填好的《报废通知书》和一份同样冗长的《赔偿确认及分期偿付意向书》从窗口推了出来，羽毛笔尖精准地点在签名栏。
“签。”声音干涩，毫无波澜。
吴常瘫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两张如同催命符般的纸张。一张宣告了他镰刀的死刑和职业生涯的绝症，一张则给他套上了十万年起步的经济枷锁。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笔，就被那冰冷的绝望冻僵了。
报损大厅惨绿的荧光灯下，《报废通知书》上“核心符文烙印损毁”、“异常能量波动（高位阶？）”的字样，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线。那湮灭的符文，那残留的混乱古老气息……是柜中竖瞳！是那一眼的代价！
就在这时，报损大厅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闸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几声惊呼！
“让开！快让开！”
“是…是白大人？！”
“他怎么了？！”
砰！
金属闸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
是白渊！
他那身高级黑袍此刻破烂不堪，沾满了忘川河畔特有的、粘稠如沥青的黑泥和某种暗绿色的不明苔藓，比吴常还要狼狈十倍！最恐怖的是，他那张惨白无面的陶瓷面具，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一缕缕粘稠如液体的、幽蓝色的光芒，正不受控制地从那些裂缝中疯狂地溢出、流淌！那光芒带着和镰刀报废通知书上描述的“异常能量波动”同源、却强烈百倍的混乱、古老与毁灭气息！
白渊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被那股狂暴的幽蓝能量驱动着，像一具失控的木偶，首首地朝着报损窗口的方向撞来！他周身逸散的恐怖能量，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为之扭曲、凝滞！
报损窗口后面，一首面无表情的老鬼职员，在看到白渊面具裂缝中疯狂涌出的幽蓝光芒时，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那干枯树皮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名为“惊骇”的表情！
“高位阶规则污染？！快！隔离！！”老鬼嘶哑的破锣嗓子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利警报！
而瘫坐在地上的吴常，看着失控冲来的白渊，看着他面具裂缝中流淌的、与柜中竖瞳同源的幽蓝光芒，再看看自己面前《报废通知书》上“异常能量波动（高位阶？）”的字样……
一个冰冷到骨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这“班”……怕是真要上到魂飞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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