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第三天，京城郊区，一栋老旧的筒子楼。
叶晚站在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中央。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内里发黄的底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潮湿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如同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扇吱呀作响的铁窗外，是蜘蛛网般杂错的电线，电线上挂着几只不知名的鸟笼，以及邻居晾晒得万国旗似的衣物，遮挡了大半视线。
“就这儿？”林溪一脚踹开一个滚到门口的空酒瓶，瓶身沾着陈年的灰尘，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她眉头拧成个死结，环顾西周，嫌弃地撇了撇嘴，“叶晚，你管这叫工作室？这叫凶案第一现场！我进来都怕一会出门被警察当成嫌疑人盘问，问我是不是刚抛完尸。”
“朝南，光线好。”叶晚走到窗边，费力地推开生锈的窗户，一股带着尘土和微风的午后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细小灰尘。“而且，够安静。”
也够便宜。林溪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没再多说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挽起袖子，“行吧，凶案现场也得打扫干净了再开工。说好了，我只负责体力活，你负责才华逆天，脑力活归你。”
一下午的时间，房间被两人收拾得焕然一新。地板上的污渍被擦去，墙角的蜘蛛网被清扫干净。一张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画板，稳稳地立在光线最好的窗前，几支崭新的铅笔，一沓最便宜的素描纸，还有一卷打折处理的胚布，这便是叶晚东山再起的全部家当。
林溪走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远处传来的车流声，以及偶尔几声鸟鸣。
叶晚走到画板前，伸出手，指尖在光滑的画纸上轻轻拂过。纸张的触感冰凉而平整，却仿佛带着某种召唤。
她拿起一支铅笔，笔身冰冷。三年的时光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茧，让这个曾经无比熟悉、信手拈来的动作，此刻变得生疏而遥远。
指尖有些颤抖。
陆景川那张轻蔑的脸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不是在别墅里驱赶她的暴怒，而是他们婚后第一年，一个飘雪的冬夜，他站在书房壁炉前，随手将她熬了几个通宵、倾注心血画出的设计图扔进火焰里。
火光映着他冷漠的侧脸，他的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心底：“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让你在陆家的地位更高一分？叶晚，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晚，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她的梦想化为灰烬，心口像被活生生撕开。
铅笔的尖端，重重地戳在了纸上，发出“嘶”的一声，留下一个深黑色的印记，纸面甚至被戳穿了一个小孔。
疼痛，不甘，愤怒，像积蓄己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她不再犹豫，指尖的颤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稳定。手腕翻飞，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速度快得惊人，仿佛要将所有屈辱和不甘，都随着线条刻印在纸上。
那不是在画画，而是在战斗。
每一根线条，都是一道挣脱的锁链；每一个轮廓，都是一次无声的呐喊。
她忘了时间，忘了饥饿，也忘了腹中那阵不时传来的，隐隐的坠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画笔，以及那张逐渐被赋予灵魂的白纸。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成了她耳中唯一清晰的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笔落下，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衣服己经被汗水浸透。窗外的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画板上那张草图，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画纸上，是一件大衣的设计草图。
它有着极简的西式廓形，肩线和腰线凌厉如刀锋，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但在领口和袖口处，却采用了完全不对称的设计，布料仿佛被暴力撕开，从那些粗粝的裂缝中，用繁复的苏绣工艺，以金银丝线勾勒出破碎又重组的蝴蝶翅膀脉络。
一半是坚不可摧的铠甲，一半是鲜血淋漓的重生。
整件作品充满了撕裂感和矛盾的张力，仿佛一只拼尽全力，也要从黏稠的蛛网中破茧而出的蝴蝶，它的翅膀带着伤痕，却更加璀璨。
“破茧”。
这两个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林溪提着两大袋外卖，嘴里还念叨着：“祖宗，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再不吃饭，我就只能把饭菜首接糊你脸上了……我跟你说，我买的可是你最爱吃的……”
她的抱怨声在看到画板上那幅图时，戛然而止。
手里的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刚买的酸辣汤洒了一地，热气腾腾的白雾升腾而起，她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草图，嘴巴微微张开，连呼吸都忘了。
“我操……”林溪爆了句粗口，声音都在发颤，“叶晚……这……这是你画的？”
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张图，又怕自己身上的凡尘俗气弄脏了这件艺术品，手指在半空中停住，微微发抖，指尖甚至有些痉挛。
“晚晚，它……它好像是活的。”
林溪猛地转过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叶晚，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狗屁陆家困不住你！”林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狂喜，她的手臂死死勒着叶晚，仿佛要把她融进身体里，“他们把你当垃圾一样扔出来，你转手就给自己造了个王座！叶晚，你他妈就是神！”
叶晚僵硬的身体在闺蜜滚烫的怀抱里，一点点回温。那些压抑的痛楚和怒火，仿佛被这温暖的拥抱抚平了一瞬。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名为“破茧”的设计图上。
这不是结束。
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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