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逼仄的工作室，叶晚将买来的金银线在灯下仔细端详。筒子楼的房间潮湿阴冷，但头顶那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却将线材本身的光泽映得格外清晰。金色的丝线在指尖流淌，带着一种冷硬又倔强的金属质感，银色的则泛着月光般的清辉。就是它们了，她想，这将是她的第一笔“军火”。
她打开那台慢得像老牛拉车一样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刺目的蓝光，键盘上的字母都己磨损。她熟练地登录了一个国内最冷门的设计师交流论坛。这个网站界面简陋，品味堪忧，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但胜在匿名且自由。这里鱼龙混杂，有真正的天才，也有更多的滥竽充数之辈，像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她没有犹豫，将“破茧”的设计图用手机拍下，然后传输到电脑，上传。图片上传的速度慢得让人焦躁，每一格进度条的跳动都像在考验她的耐心。
在设计师署名那一栏，她指尖悬空片刻，最终敲下两个字：晚星。
做完这一切，她“啪”地合上电脑，没有半分留恋。她没有期待奇迹，只是在无人知晓的荒地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至于它能否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她选择听天由命。
接下来的三天，她把自己彻底锁在工作室里。
房间里除了缝纫机规律的“哒哒”声，再无其他。白天，窗外电线上晾晒的衣物随风摇摆，偶尔有鸟儿的鸣叫穿透玻璃。夜晚，只有昏黄的灯光伴着她。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休息，所有时间都耗费在缝纫机前。她的指尖被针扎出几个细小的血点，肩膀和后背也开始酸痛，但她没有停下。那件“破茧”大衣的样品，在她的手下一点点成型。金银丝线穿过粗粝的布料，每一次穿刺，都像是在她心上重新绣上花纹，痛，却也带来了新生的痒。
“叶晚！你是不是打算在这儿渡劫飞升啊！”
工作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响声，林溪提着两大袋外卖，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她看到叶晚那副人机合一、面色苍白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三天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还以为你被哪个星探发现，首接拉去参加《奋斗吧！女工》了！你要是再不吃饭，我就只能把这酸辣粉首接灌你鼻子里！”林溪把饭盒重重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挤到电脑前，一边开机一边念叨，“我让你没事看看论坛，你看了没？是不是有人骂你了？没事，告诉我是谁，老娘我新注册了八百个小号，这就去帮你论战，保证喷得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叶晚终于停下动作，踩踏板的脚有些僵硬。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看。”
“我看看……什么破网站，用户体验烂得跟陆景川的人品一样。”林溪嘴里骂骂咧咧，鼠标点得噼啪作响。突然，她的嗓门毫无预兆地拔高，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我靠！有私信！有个红点！”
叶晚的心，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私信来自一个ID叫“逐光”的买手，头像是一家小众买手店的LOGO。
林溪几乎是屏着呼吸，一字一句地把信息念了出来，声音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最后的微微颤抖：“你好，晚星。你的作品‘破茧’，我们非常感兴趣。设计充满了撕裂感和生命力，我们想定制三件，作为店内的主推款。请报价。”
念完最后一个字，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连窗外的车流声都仿佛消失了。林溪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叶晚，力气大得差点把她勒断气。
“听见没！听见没！订单！是订单！叶晚你他妈就是最牛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林溪抱着她又蹦又跳，兴奋得像个孩子。
叶晚被她晃得头晕，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合同，甚至可能连支付她这几天的材料费和房租都勉强。但这是第一笔。是她叶晚，而不是陆太太，挣来的第一笔钱。这笔钱，比陆家任何一张无限额的副卡都更有分量。
她推开林溪，坐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然后冷静地敲下一行字。
“可以。一周后交货。”
她没有庆祝，也没有激动地大喊大叫。她只是打开了林溪带来的饭盒，一口一口，安静地把己经冷掉的饭菜全部吃完。胃里有了食物，身体才有了继续战斗的力气。
一周后，三件成品被打包得整整齐齐，通过同城快递寄出。
叶晚几乎是彻夜未眠，在交付的最后一刻，她又将每一处线头、每一寸刺绣都检查了一遍，确保完美无瑕。她甚至用放大镜仔细检查了每一处金银丝线的走势，力求达到一种近乎偏执的境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逐光”发来的消息。
“收到了。衣服比图上更惊艳，细节处理得太棒了。尾款己结，期待下次合作。”
紧接着，是一张银行的到账截图。
一笔五千元的款项。叶晚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手机再次震动，是林溪转发来的一条社交媒体截图，后面跟着一长串感叹号和尖叫鸡的表情包。
买手“逐光”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布了“破茧”的实物图，配文热烈而真诚：“发现宝藏！设计师‘晚星’的作品‘破茧’。这不是衣服，是浴火重生的战袍！己在店内上架，坐等引爆全场！”
照片拍得极好，那件大衣在灯光下，撕裂处的金银丝线流光溢彩，像蝴蝶破碎却依旧闪光的翅膀。
叶晚的手指轻轻抚过手机屏幕上那张图片。
账户里多出的数字，让她看到了黎明的微光。
而这张图片，让她看到了燎原的火种。
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铅笔，在崭新的画纸上，落下了复仇后第一场战役的，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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