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夏启猛然睁眼，大红喜幛映入眼帘，锣鼓喧天里，他成了拜堂新郎。
身为高中语文老师，他熟悉的是三尺讲台、诗词典籍，此刻却身着绣着缠枝纹的红袍，对面盖着盖头的新娘，是将军府嫡女。
红盖头下垂坠的流苏轻晃，似他讲过的《诗经》里嫁娶篇章，可现实比《氓》的情节还离奇——他连新娘面都没见过，就被按在这喜堂。
喜婆尖着嗓子喊“一拜天地”，夏启望着案上烛火，想起昨夜还在批改学生关于“古代礼仪”的作文，笔下文字竟成眼前实景。
他偷瞥宾客，将军府的人皆身着劲装，腰间佩剑隐隐反光，像是从《史记?项羽本纪》里走出的甲士，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像审视误闯戏台的看客。
拜到“夫妻对拜”，夏启指尖碰到新娘的手，触感不是柔荑，倒像握过长枪的硬实，带着几分他讲《木兰诗》时，想象中花木兰的英气。
盖头掀起瞬间，新娘萧允眼神锐利如刀，却在对视时闪过一丝怔愣——她也听过不少文弱书生的传闻，可这新郎眼底，有讲《出师表》时的热忱，和批改作业的认真，与传闻截然不同。
更奇的是，喜堂布置暗合《周礼》，却又有现代婚礼的影子，红绸似语文课本里“红装素裹”的意象，案上供品摆成“天圆地方。”
夏启后颈突然传来刺痛，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
他踉跄着扶住喜案，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天前，他和同组语文老师去雁荡山采风，回程时张主任突然笑着拍他肩膀："小夏，你看那边的奇石。"
推搡的力道来得猝不及防。
坠落的瞬间，他看见悬崖边那几张扭曲的脸。
李老师攥着他的教案本，上面还留着昨夜加班批注的红痕；王组长的金丝眼镜反着冷光，映出他怀里藏着的、本该属于夏启的市级优秀教师申报表。
"送入洞房——"尖笑刺破混沌，夏启被人架着跌撞前行。
他死死攥住喜袍下摆，触感真实得可怕——这不是梦境，可现实里的教案本、被抢走的申报表，乃至手机里未发送的妥协短信，都在此刻成了虚幻。
新房门槛绊得他踉跄，这才惊觉绣着金线的皂靴，竟比自己原来的尺码大了整整两号。
门"砰"地阖上，萧允的匕首己经抵住他咽喉。
"你看我的眼神很古怪。"她鼻尖微动，"不像看新妇，倒像在看......"
夏启喉结滚动，目光扫过萧允腰间半露的兵符，突然福至心灵：“像在看一篇......尚未写完的文章。”
他刻意放缓语调，带着讲课时特有的抑扬顿挫，“将军可知，你握匕首的手势，与《吴子兵法》中记载的‘临敌持刃’如出一辙？”
萧允的眉峰狠狠一蹙，匕首又逼近半寸，锋利的刃口己经划破夏启颈间皮肤，渗出细小血珠。
“你究竟是何人？”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为何会知晓《吴子兵法》？又为何......”
“敢问姑娘芳名？”夏启突然打断她的质问，目光灼灼地首视着她的眼睛。
此刻的他，仿佛又回到了讲台上，面对学生们提出问题时那般从容镇定，只是微微发颤的尾音，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萧允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握着匕首的手不由得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
短暂的沉默后，她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糊涂？我乃镇国将军嫡女，萧允！”
夏启强压下喉间翻涌的紧张，目光沉静如潭：“萧姑娘误会了，我自幼熟读兵书，又痴迷古今战例，才会对《吴子兵法》略有了解。”
他抬手示意脖颈的伤口，苦笑一声，“只是不想这‘纸上谈兵’的学问，倒成了冒犯娘子的由头。”
萧允眯起眼，将匕首收回鞘中，金属碰撞声在寂静新房里格外刺耳：“既自诩饱读诗书，明日便去应秋闱，若连举人都中不得......”
她指尖划过床榻雕花，冷意浸着月光漫过来，“往后你便在书房对着竹简睡吧。”
夏启如蒙大赦，忙躬身作揖，袖口扫过案上未拆封的婚书：“娘子放心，我定不负所望。”
萧允盯着他躬身的模样，烛火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良久，她嗤笑一声掀开锦被，露出床榻内侧空处：“还杵着作甚？莫要让我觉得将军府的女婿，连同床共枕的胆子都没有。”
夏启喉结滚动，硬着头皮绕过雕花矮几。
床褥陷下的瞬间，他闻到被褥里混着的艾草香与若有似无的铁锈味，与萧允身上冷冽的气息交织。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余光瞥见她将发簪取下，乌发如瀑垂落，却在触及他僵首的脊背时戛然而止。
“转过身来。”萧允的声音裹着薄怒。
夏启僵硬地翻身，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装了一路的镇定，这会儿倒像个新嫁娘。”
指尖突然抚上他颈间伤口，凉意惊得他一颤，“明日让府医换药，若敢留疤——”她凑近时发梢扫过他鼻尖，“便算你科举中了状元，也要罚你抄三百遍《女诫》。”
夏启无语了，还不是你干的。
更漏声里，夏启望着帐顶繁复的云纹，听着身旁逐渐平稳的呼吸，后颈突然又泛起细密的刺痒。
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雁荡山的风声，以及坠落时张主任扭曲的脸。
而此刻身侧的温度，却真实得让人安心。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想起前世的尔虞我诈，能在此处得到一个安稳，夏启的眼也慢慢闭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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