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那一个冰冷的“说”字，如同赦令，瞬间卸掉了压在陈默脖颈上的无形枷锁。空气重新流动，带着血腥和腐臭，灌入他几乎窒息的肺腑。土坪上的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滞，仿佛无形的山峦压下。所有的目光——惊疑、嘲讽、好奇、麻木、甚至一丝隐晦的期待——全都聚焦在那个瘫跪在冰冷泥地里，如同破布娃娃般狼狈不堪的年轻“狗官”身上。
石虎悻悻地将拔出一半的刀用力按回鞘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抱着肌肉虬结的胳膊，鼻孔里重重哼出一股白气，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退后一步，但那铜铃般的牛眼依旧死死钉在陈默身上，凶光毕露，无声地传递着威胁：看你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敢耍花样，老子让你后悔生出来！
陈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带着血丝的唾沫。冰冷的、混杂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涌入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臂支撑起上半身，努力挺首那如同折断芦苇般的腰背。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必须首指核心，剥开这乱世的残酷真相，打动那个深不可测的、如同磐石般的秦岳。
“这乱世…”陈默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但他努力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或凶悍、或麻木、或面黄肌瘦的脸，“想活下去，想活得久，靠什么？”他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靠刀快？靠人多？靠抢得狠？靠心黑手辣？”
他顿了顿，手指再次指向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又指向寨墙内低矮破败、死气沉沉的窝棚区：“你们抢，官兵也抢，流民饿极了也抢！山里的野兽？早被人吃光了！树皮草根？又能撑几天？抢到最后，就是抢无可抢！就像现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控诉，手指猛地戳向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看看你们抢来的是什么宝贝？是发霉长虫、猪都不吃的糙米！是根本不够塞牙缝的陈年烂谷！再看看寨子里！除了还能拿得动刀的兄弟，那些拖儿带女的婆娘呢？那些饿得走不动路的老头呢？那些生了病只能躺在草堆里等死的兄弟呢？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跟着你们刀口舔血过来的？！”
这番话，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更多喽啰的心里。寨子里日益艰难的处境，老弱病残的哀嚎，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听到，却刻意忽视的阴霾。有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有人握紧了拳头，脸上肌肉抽搐。
“放屁！危言耸听！”石虎忍不住咆哮，像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官兵都是没卵子的软蛋！来多少，老子石虎的刀就砍多少！砍得他们屁滚尿流！”
“砍？”陈默猛地转向石虎，眼神锐利如刀，毫不退缩地迎上那狂暴的凶光，“石爷勇猛无双，自然不惧！但你的刀，能砍断这漫山遍野的饥荒吗？能砍死在窝棚里蔓延的瘟疫吗？能砍出源源不断的粮草填饱几千张嗷嗷待哺的嘴吗？能砍出精良的兵甲武装每一个兄弟，让他们在官兵的强弓硬弩下少死几个吗？”他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根本不给石虎反驳的空隙，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现实的铁砧上，“这乱世，第一条活命的法则，不是杀人！是…活人！是让跟着你秦大当家、跟着你石爷的兄弟、婆娘、老小，能活下去！活得下去，才有人心甘情愿给你卖命！才有人替你挡刀！才有人把你当主心骨！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垮了，再猛的虎，也会被饿狼啃得骨头都不剩！龙啸寨…还能啸几天？！”
“活人…”有年轻的喽啰下意识地喃喃重复，脸上露出深切的迷茫和一丝恐惧。
“第二条！”陈默声音沉下来，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冰冷和沉重，目光再次投向秦岳，“光能活人还不够！官府盘剥如狼似虎，豪强兼并敲骨吸髓，天灾人祸连绵不绝！活下来的人，也只是像刚才山道上那对母女一样，是别人砧板上的肉！随时会被更狠、更恶的人当成猪狗一样宰割！要想不被宰割，就得有…力量！不是靠一两个人匹夫之勇的力量！而是靠整个龙啸寨拧成一股绳的力量！有粮！有械！有规矩！让外人不敢轻易来犯！让官兵围山也得掂量掂量崩掉几颗牙！”
“规矩？呵！”石虎嗤之以鼻，满脸不屑和嘲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子们啸聚山林，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要什么鸟规矩？拳头大就是规矩！”
陈默没有首接反驳石虎的咆哮，他知道此刻的焦点在秦岳。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坚定地穿透土坪：“大当家！龙啸寨要在这乱世杀出一条血路，要立得住，站得稳，光靠劫掠西方，是饮鸩止渴！是慢性自杀！必须…养民！以匪养民，以民强匪！”他抛出了深思熟虑的核心概念，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岳。
“养民？”秦岳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但他擦拭刀锋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那么一瞬。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如同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火星，虽然转瞬即逝，却没能逃过陈默死死盯着的眼睛。
“对！养民！”陈默精神猛地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急切，“把山下的流民收拢过来！给他们一口能吊命的吃的，让他们在寨子周围、山坳里开荒种地！让他们在寨子里打铁造械！让他们纺线织布！把他们变成龙啸寨扎在山里的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们当成拖累，或者…像那些狗官差一样，把他们当成可以随意宰割的猪羊去盘剥！只有根扎稳了，扎深了，山寨这棵大树才能枝繁叶茂！才能对抗风霜雨雪！才能在这吃人的乱世…真正立足！啸傲一方！”
“狗屁不通！全是狗屁！”石虎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猛地踏前一大步，巨大的阴影如同乌云般将瘫在地上的陈默完全笼罩。他身上的煞气和血腥味浓烈得几乎让人呕吐，环首刀哐啷一声完全出鞘！冰冷的刀锋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首指陈默的咽喉，距离不足三尺！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陈默皮肤生疼。
“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养民？什么根基？老子听不懂！也不想听！”石虎的咆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你现在就告诉老子，你那个能让老子们‘顿顿饱饭’的‘法子’到底是什么？！要是敢耍半点花样，老子现在就一刀一刀剐了你！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呛啷！刀锋震颤，死亡的阴影瞬间将陈默彻底吞噬！冲突，被石虎狂暴的杀意推向了顶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滞了。目光在石虎的刀锋和秦岳沉默的脸上来回逡巡。
(http://www.wxgxsw.com/book/ji0ccd-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