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墨线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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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墨线量山

 

秦岳那声“允”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本就暗流汹涌的龙啸寨彻底沸腾起来。赌约既立,十日之期,关乎“规矩”与“拳头”的较量正式拉开帷幕。整个山寨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仿佛一张无形的弓被拉到了极致,绷紧在秩序与随性、刻板与机变的两端。

陈默营地:规矩的刻度

聚义厅东侧的偏厅,临时被陈默征用为“轮值指挥部”。几张粗糙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那张承载着无数线条与时辰标记的粗麻纸《巡防轮值表》。灯火通明下,各小队头目——甲队赵魁、乙队孙疤瘌、丙队钱串子、丁队李石头等人齐聚一堂,围在桌边,脸上大多带着茫然和几分不情愿。

陈默站在桌首,手中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指着表格,声音平缓却不容置疑,如同在丈量着无形的山川:

“甲队赵魁,听清:寅时正刻,你部需于西寨墙三号望楼下,准时与上一班次的戊队完成交接!重点有三:其一,查验戊队交班哨牌,牌上刻痕需与昨日我分发之母牌暗记吻合;其二,复述上一班次最后一次接收到的瞭望口令,确认无误;其三,当面点清该段寨墙防务器械——滚木五根,礌石两筐,火油三罐,弓弩八张,箭矢若干捆,数目需与登记册核对,三方签字画押!缺一不可!”

他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砸进赵魁的耳朵。赵魁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此刻却听得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嘟囔着:“娘的,接个班比娶媳妇拜堂还啰嗦…”

“啰嗦?”陈默目光如电扫向他,“西寨墙三处旧豁口,乃李崇前锋最可能窥探突破之处!一处疏漏,便是寨破人亡!交接不清,责任不明,便是给敌人递刀子!赵头领,你担得起吗?!” 赵魁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陈默木棍移向乙队孙疤瘌:“乙队孙头领!辰时初刻,你部接手北隘口防务!此乃咽喉要道,需布双岗,一明一暗!明岗于隘口显眼处值守,暗岗隐匿于隘口左侧乱石坡后,需视野开阔,可俯瞰隘口前百步之敌!两岗之间,以新定口令‘磐石’为号,每半个时辰互报一次平安!口令需低声、清晰、不可重复!若有变,以鹧鸪哨音三短一长为示警!务必牢记!” 孙疤瘌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抽动了一下,努力记着这复杂的口令和哨音规则,只觉得脑袋发胀。

讲解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陈默不厌其烦,将水源地如何轮换记录水位纯净度、库房粮仓如何双锁双人、病号营外围警戒如何避免交叉等细节一一拆解,并亲自示范哨牌如何查验暗记,口令如何低声快速传递,登记册如何清晰书写。头目们初时烦躁,但在陈默反复强调“预警”、“责任”、“环环相扣,一处乱则全局危”后,看着表格上那些代表自家兄弟性命和山寨存亡的节点标记,渐渐收起了轻视,脸上多了几分凝重,笨拙却认真地学着那些“规矩”。灯火摇曳,将这群草莽汉子学习“墨线量山”般精确守则的身影拉长在土墙上,构成一幅奇特的景象。

石虎营地:拳头的风暴

与此同时,执法队驻地前的空地上,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几堆篝火噼啪燃烧,照亮了围坐的二十余名执法队精锐。酒气混着汗味在空气中弥漫,气氛炽热而粗粝。

石虎拎着一个半空的酒坛,一脚踏在磨盘大的石墩上,古铜色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战意和狂放的自信。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他声如洪钟,震得火星西溅,“陈默那酸秀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格子纸,顶个鸟用!守寨子,靠的是啥?是这个!”他猛地一捶自己厚实的胸膛,砰砰作响,“是靠耳朵!”他侧头做出倾听状,“听风里有没有杂音!听夜鸟惊飞的方向!是靠眼睛!”他瞪圆铜铃大眼,扫视众人,“看影子晃没晃!看火光对不对!更要靠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猛地指向寨墙方向,“靠胆子!靠机灵劲儿!靠敢打敢拼不要命的血性!”

他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唾沫横飞地宣布他的“老法子”:“从今儿起,咱们不跟他玩那套死板的时辰!巡寨?巡个鸟!老子带你们玩‘摸营’!”

“摸营?”手下精锐们眼睛一亮,轰然叫好。这词对他们胃口。

“对!摸营!”石虎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想啥时候摸,就啥时候摸!半夜三更?行!天蒙蒙亮?也行!老子觉得哪个龟孙子可能打盹偷懒了,哪个犄角旮旯可能藏了耗子(奸细),咱们就他娘的像夜猫子一样扑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做了个凶狠的扑击动作,“抓到了懈怠的,鞭子给老子狠狠抽!抓到了可疑的,先捆了再说!让那些偷懒耍滑的王八蛋知道,老子石虎的鞭子,比他那破纸上的时辰准一万倍!这,才叫守寨子!”

“虎爷威武!”

“摸他娘的!”

“让那帮按表站桩的傻蛋看看,啥叫真本事!”

疤脸刘混在人群中,带头鼓噪,气氛瞬间被点燃。群情激愤,仿佛己经看到陈默的值班队伍在他们神出鬼没的“摸营”下狼狈不堪的场景。石虎看着手下嗷嗷叫的士气,满意地咧开大嘴,将坛中残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地摔碎在地:“都精神点!今晚子时,老子亲自带你们,去‘摸’东寨墙!看看赵铁柱手下那帮崽子,有没有在打瞌睡!”

寨墙之上:无声的交锋

夜幕深沉,寒风如刀。龙啸寨的寨墙,成了赌约的第一线战场。

东寨墙段,属于陈默轮值表的“卯时三刻-甲队”防区。时辰一到,甲队小队十人,在赵魁的带领下,准时出现在三号望楼下。尽管赵魁嘴里依旧嘟囔着“麻烦”,但行动却一丝不苟。与上一班次的戊队查验哨牌(借着火把仔细比对刻痕暗记)、复述口令(“惊雷”)、清点器械(滚木礌石火油弓弩箭矢一一核对)、签字画押……整套流程虽然略显生涩,却严格按照“墨线”执行。交接完毕,甲队迅速分散到预定岗位,火把插在固定位置,身影在墙垛后若隐若现,警惕地注视着墙外深沉的黑暗。口令声在固定时段,于小队内部低低传递。整个防区,透着一股刻板却有序的森严。

然而,这份秩序并未持续太久。子时刚过不久,墙下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然摸上来十几个黑影,正是石虎和他的执法队精锐!他们如同潜伏的猎豹,无声无息地接近了甲队一个相对偏僻的固定哨位。那里,一个新加入不久的流民岗哨,正因白日劳累和深夜寒风,抱着长矛,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动手!”石虎低吼一声,如同猛虎出闸!执法队员如狼似虎般扑出!

“谁?!”流民岗哨被惊醒,吓得魂飞魄散,长矛脱手。

“抓的就是你这打盹的废物!”石虎一把揪住其衣领,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就要扇下!

“住手!”一声断喝传来。赵魁带着两个甲队队员闻声赶来,火把照亮了现场。赵魁脸色难看,指着石虎:“石虎!你干什么!这是甲队的防区!时辰未到,轮不到你执法队插手!按陈先生的表…”

“按个屁!”石虎一把推开流民,指着赵魁鼻子,“老子‘摸营’抓到懈怠空岗的废物!这就是功劳!这就是本事!你那破表,能防住老子摸进来吗?能防住敌人摸进来吗?!哼!”他得意地环视一周,看着甲队队员惊疑不定的脸色和被吓得的流民岗哨,冷哼一声,带着执法队如同胜利者般扬长而去,留下甲队众人面面相觑,士气受挫。

类似的场景,在随后几日的不同时段、不同地段反复上演。石虎的“摸营”神出鬼没,毫无规律可言。有时是深夜,有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有时甚至是白天的换防间隙。他的目标往往是那些他认为可能懈怠的固定岗哨,或者地形复杂的死角。每一次成功的“突袭”和抓到的“懈怠者”,都成为他宣扬“老法子”优越性的资本,也让陈默这边按表值守的队伍精神高度紧绷,疲惫感与日俱增。寨墙上,刻板的“墨线”与狂暴的“拳头”风暴,在每一个阴影角落里,无声地碰撞、交锋。

王彪的阴影:冷眼观火

王彪的土屋窗户,开着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他端着一碗浑浊的温水,目光透过缝隙,远远地投向寨墙方向。那里,隐约可见陈默值班队伍固定的火把光点,以及偶尔如旋风般卷过某段寨墙、又迅速消失的石虎执法队的黑影。

铁算盘李西无声地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大哥,陈默那边,头目们学规矩学得头大,下面兄弟怨声载道,说站桩站得腿麻,还被石虎当贼防。石虎那边,‘摸营’倒是威风,可执法队的兄弟连轴转,白天黑夜不消停,累得够呛,牢骚也不少。”

王彪抿了口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算计的寒光愈发幽冷。

“让他们折腾。”他声音平淡,如同在谈论天气,“陈默刻舟求剑,想把活人当木头桩子钉死。石虎顾此失彼,像只无头苍蝇乱撞。一个死板僵化,一个狂躁耗力。好,好得很。”他放下碗,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乱象己生,人心浮动。石虎的‘摸营’越狠,陈默那边的怨气就越大;陈默的规矩越严,下面的人心就越散。耗吧,使劲耗…耗得越狠,粮仓见底时,那火烧得就越旺。”

他微微侧头,对李西吩咐:“告诉下面咱们的人,面上都‘规矩’点,别让石虎抓住把柄往死里整。省着力气,养精蓄锐。刘瘸子那边…流民的口粮,再紧半成。告诉他们,粮食都拿去填陈先生的‘规矩’和石虎的‘威风’了。” 冷酷的指令,如同毒液般无声注入这混乱的局面,为那即将到来的粮尽之日,悄然添柴。

龙啸寨的十日赌局,在“墨线”与“拳头”的碰撞中,在疲惫与怨气的滋生中,在暗处毒蛇的窥伺下,艰难地推进着。每一寸被“量”过的土地,都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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