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六那声关于“硝石遇水凉”的含混嘟囔,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打破了刑场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凝固气氛。虽然石虎的怒吼立刻将其压了下去,但那句“硝石”、“遇水凉”、“熬盐?没试过…有点意思…”的碎片,却如同细微的种子,悄然落入了某些人的耳中,包括秦岳。
石虎的刀停在陈默喉前半寸,凶悍的脸上除了暴怒,更多了一丝被意外打断的烦躁和隐隐的不安。他瞪着角落里缩着脖子的马老六,又恶狠狠地盯回陈默,眼神仿佛在说:看!连这疯老头都糊弄不了!
陈默也看到了秦岳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神变化和手指的蜷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猛击,狂跳不止!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是生与死的天平上,最后一片羽毛!他必须用尽最后的气力,加上这枚意外的砝码!
“大当家!”陈默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缺氧而尖锐变形,带着破音的凄厉,“您听见了!硝石!那老汉知道硝石遇水凉!这就是法子的引子!给我两天!就两天!若我弄不出一点能尝出咸味的盐,或者抓不到一头够全寨兄弟喝口汤的猎物,不用石爷动手!我自己!就撞死在这刀口上!用我这条贱命,赌山寨一个可能吃饱饭、有盐吃的未来!这买卖,您亏吗?!两天!就赌这两天!”
“两天…盐…饱饭…”秦岳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土坪上。他缓缓地、极其沉稳地从那张铺着兽皮的宽大木椅上站了起来。
他身形异常高大,这一站起,仿佛瞬间拔高了整个木棚,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血腥弥漫的刑场。所有的喧嚣、私语、甚至呼吸声,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压了下去。连暴怒的石虎都感觉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按在刀柄上的手,那狂暴的力量仿佛被这股威压硬生生压住,微微松了一丝力道。土坪上落针可闻,只有山风穿过寨门缝隙的呜咽。
秦岳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最后一次,也是最深的一次,刺入陈默的眼底。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瞳孔,深入他的脑髓,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算计、恐惧、侥幸以及那点微弱的、名为“技术”的火种,都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挖掘出来。陈默毫不退缩地与之对视,尽管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眼神里却燃烧着孤注一掷、近乎疯狂的求生火焰和一种奇异的、名为“知识”的笃定。
时间,在秦岳冰冷的注视下,仿佛被无限拉长。土坪上,只有他腰间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兽骨饰物,在起身时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
片刻的死寂后,秦岳移开了目光。那目光平淡地扫过石虎因憋闷而涨红的脸,又扫过其他几个押解喽啰紧张的神情,最后,极其短暂地在角落里依旧低头摆弄石头的马老六佝偻背影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拖下去。”三个字,简洁,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却如同惊雷炸响,宣告了最终裁决。
石虎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错愕和不甘:“大当家?!这狗官他…”
“关起来。”秦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下达一个处理废弃物品的命令,“黑石洞。给他…两天。”他顿了顿,补充道,“洞口守着。”
“可是大当家!他…”石虎还想争辩,但当他抬起头,对上秦岳那双深不见底、如同万载寒冰般毫无情绪的眸子时,后面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决断。石虎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鼓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不甘的、从鼻腔里重重喷出的闷哼。他恶狠狠地、仿佛要将陈默生吞活剥般瞪了一眼,猛地将环首刀完全归鞘,发出“锵”的一声刺耳脆响,像是在宣泄着滔天的怒火和憋屈。
“是!”刀疤脸和其他几个喽啰浑身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粗暴地将几乎虚脱成一滩烂泥的陈默从冰冷泥地上拖拽起来。
秦岳不再看刑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转身,重新坐回那张宽大的木椅。铺着兽皮的椅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再次拿起那块深色的绒布,开始慢条斯理地、专注地擦拭那把寒光凛冽的环首刀。动作依旧稳定、精准,一丝不苟。阳光从木棚缝隙漏下,在他冷硬的侧脸和专注擦拭的手指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沉静得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岩石雕像。
陈默被两个喽啰架着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拖离土坪。双脚在泥地上拖出两道痕迹。经过木棚时,他最后看了一眼秦岳。那个土匪头子低垂着眼睑,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手中那抹冰冷的寒光上。只有他手肘不经意压着条案的位置,让陈默的心脏再次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那个曾惊鸿一瞥、露出过官印边角的暗格,此刻严丝合缝,再无一丝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陈默濒死前的幻觉。
“活过…两天…”陈默在心中默念,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极限疲惫如同滔天巨浪般瞬间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这番搏命狂言到底赌对了多少,秦岳那深不可测的沉默下又藏着怎样的心思。但至少,他暂时从鬼门关前,抢回了…两天时间!而这两天,将决定他真正的生死,也将决定龙啸寨,是否真的能抓住那一线…微光?
他被粗暴地拖向寨子深处,远离了血腥的土坪。七拐八绕,来到一处背阴的山壁。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弯腰进出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钉着粗大的木栅栏。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岩石霉味和某种陈年污秽气息的寒风,从洞内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这就是黑石洞。
石虎抱着胳膊,像一尊凶神恶煞的门神,早己等在洞口。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嘲弄和一丝等着看好戏的残忍快意,如同守候在陷阱旁的猛兽。看着被喽啰像扔垃圾一样推进洞里的陈默,他狞笑着,用刀鞘重重敲了敲粗大的木栅栏,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狗官!好好享受你这两天的狗命!老子亲自在这儿盯着!倒要睁大眼睛瞧瞧,你能从这石头缝里,给老子们变出什么鸟来!要是变不出…”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拍了拍腰间的刀鞘,发出威胁的轻响,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老子会让你后悔多活了这两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沉重的木栅门在陈默身后轰然关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最后是铁链缠绕锁死的哗啦声。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隔绝。绝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噬。他背靠着冰冷湿滑、布满苔藓的石壁,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石壁滑坐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洞内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前路未卜、如同置身万丈深渊的巨大压力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压垮。
舌战群匪,他搏命抢下了两天。但真正的炼狱考验,才刚刚在这黑暗冰冷的石洞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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