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句“官与匪……界限真有那么分明么？您所求，又岂是打家劫舍这等微末之事？”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向了秦岳内心深处最隐秘也最警惕的角落。那是对他身份、对他野望最赤裸裸的窥探和挑衅！
密室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秦岳脸上的冷硬线条仿佛被无形的刻刀加深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并非仅仅是杀意，而是一种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极度危险，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扰。他缓缓踱开两步，背对着陈默，宽厚的背影在跳跃的火光下投下巨大的、不断晃动的阴影，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部正酝酿着足以毁天灭地的熔岩。
“弃子？障碍？微末之事？”秦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磨砂般的玩味，在石洞中缓缓回荡，“你这弃子，胆子倒是不小。身陷囹圄，命悬一线，还敢妄议本寨根本，揣测本当家心意？”
“不敢妄议，只为求生。”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如同困兽发出最后的低吼。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秦岳那一瞬间的异样和沉默，知道自己赌对了方向！这方官印的存在，以及秦岳对它近乎本能的保护和展示（尽管只露出一角），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和暗示。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生机，将这场审讯转化为一场关乎双方利益的谈判。“大当家在刑场刀下留人，又将陈某带入此等隐秘之地，亲自审问，想必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是单纯地想听一个将死之人的‘遗言’吧？这方印玺在此，”他目光再次扫向案几上的包裹，“大当家所求，恐怕也绝非偏安一隅，做个逍遥自在的山大王那般简单！您扣押陈某，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还是说……陈某身上，有什么您觉得可以利用的价值？”
秦岳霍然转身，动作快如闪电！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刺向陈默：“哦？你倒说说，本当家所求为何？你又有什么价值，值得本当家刀下留你？”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浪般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让陈默窒息。
陈默被那目光逼视，呼吸猛地一窒，胸腔如同被巨石压住。但求生的本能和长期在权力场中历练出的心智，让他的眼神反而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最后、也是最炽烈的火焰：“乱世己至，龙蛇起陆！朝廷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此乃千古未有之变局！大当家手握数千敢战之兵，扼守进出三州之咽喉要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为根基！更有此‘信物’在手……”他目光飞快而坚定地指向那麻布包裹，“此物代表的力量、渠道、乃至‘名分’的可能性！大当家隐忍蛰伏于此，所求者，无非是化匪为‘正’，洗脱污名，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争得一方立足之地，积蓄力量，甚至……问鼎逐鹿之资！成就一番王霸之业！”
“哈哈哈！”秦岳突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大笑，笑声在石洞中隆隆回荡，震得火把焰光疯狂摇曳，洞壁嗡嗡作响，“好一个‘问鼎逐鹿’！好一番‘王霸之业’！就凭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和我这区区几千号刀头舔血、只知蛮力的兄弟？陈默，你这画饼充饥、蛊惑人心的本事，倒真是比你那点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强上百倍！可惜，空谈误国，更误命！”
“非是空谈！更非画饼！”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笃定，试图穿透秦岳的嘲讽，“凭大当家您运筹帷幄、统御群雄之能！凭龙啸寨经营多年、固若金汤之险！更凭这乱世给予的、千载难逢之机！大当家可知，朝廷中枢倾轧愈烈，衮衮诸公只知党同伐异、醉生梦死？边镇节度使拥兵自重，阳奉阴违，己成尾大不掉之势？中原腹地连年灾荒，苛捐杂税猛于虎狼，流民百万，嗷嗷待哺，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正是聚拢人心、竖起义旗、成就伟业的天赐良机！”
他语速极快，言辞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煽动力：“龙啸寨若能抓住此机，改弦更张，易帜为民！以‘靖难’、‘安民’为号，开仓放粮，收拢流民，屯田垦荒，积蓄粮秣！整顿军备，汰弱留强，明赏罚，严军纪！同时广纳贤才，不拘一格！对内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对外则可依据形势，或固守称王，或伺机而动，呼应天下群雄！如此一来，进可问鼎中原，退可割据一方称尊！这难道不比做那朝不保夕、被官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被百姓唾骂、被西方豪强觊觎剿灭的山匪，强上百倍、千倍？！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永负贼名？！”
“易帜为民？靖难安民？”秦岳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的嘲讽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海底漩涡般的思索。陈默描绘的蓝图，大胆、疯狂、甚至带着几分理想主义的色彩，却又……该死地切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从未熄灭、反而在乱世中愈发炽烈的野望！那是一个超越土匪头子、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甚至青史留名的诱惑！他盯着陈默因激动、紧张和虚弱而微微泛红、布满细汗的脸颊，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丝探究和实质性的考量：
“说得天花乱坠。然则，空谈何用？我龙啸寨一群莽夫，打家劫舍、冲锋陷阵尚可，要行你口中这‘改天换地’、治国安邦之举？谈何容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朝廷再不堪，它也是朝廷！是天下共认的正朔！天下群雄再乱，他们打的也是‘清君侧’、‘讨逆贼’的旗号，占着大义的名分！我龙啸寨，以何立足？以何服众？难道仅凭你几句空口白话，就能让这面沾满血腥的‘匪旗’，变成万民景仰的‘义旗’？！”
“立足？”陈默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如同绝境中看到生路的光芒，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必须抛出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他挺首了被捆缚的脊梁，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就凭我陈默！凭我能让龙啸寨这面‘匪旗’，名正言顺地、堂而皇之地换成‘官旗’！我能让大当家您，从‘匪首秦阎王’，变成朝廷敕封、手握实权的一方镇守大将！名分，大义，我来解决！大当家，您扣押我、审问我，不正是想从我身上得到这个吗？！”
“什么？！”秦岳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芒状，猛地踏前一大步，巨大的身形带来的阴影完全吞噬了陈默。他快如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陈默胸前的衣襟，如同拎小鸡般将他从冰冷的石凳上硬生生提了起来！捆缚的牛筋绳瞬间绷紧，勒进皮肉，锁链哗啦作响！他的脸几乎贴到陈默脸上，浓重的气息喷在陈默脸上，声音低沉而危险到了极点，蕴含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彻底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你再说一遍？！你如何做到？！”
陈默被勒得眼前发黑，胸腔剧痛，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迎视着秦岳近在咫尺、燃烧着火焰的双眼，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吐出：
“我说，我能让龙啸寨——名正言顺地变成官军！我能让您，秦岳，成为朝廷明发谕旨、昭告天下敕封的一方镇守将军！拥有开府建牙、自行募兵、征收赋税、治理地方之权！名分，大义，我来解决！大当家，您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这个惊天动地的承诺，如同惊雷，在密闭的石洞中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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