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反应过来，笑了一下。
两人来到陈墨临时用作讨论室的房间外。助理早己等候在门口，来替他们开门。
房间内，陈墨正对着墙上巨大的分镜头脚本图凝神思索，手里拿着一支笔，不时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听到动静，她头也没抬，只是用笔点了点旁边的沙发：“坐。等我两分钟。”
语气首接，完全无视了两人刚刚在门外引发的热度和此刻“未婚夫妻”的身份。
陆沉舟对此习以为常，径自走到沙发一侧坐下。
赵洛妍也推着轮椅在他斜对面稍远一点的位置停下。
房间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陈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赵洛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墙上那些复杂的分镜图吸引，那是林晚的挣扎、痛苦和最终爆发的轨迹。
她的眼神渐渐专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沉重的角色世界里，连膝盖的微痛都暂时被屏蔽了。
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再是镜头前的审视，也不是走廊里带着探究的余光。
此刻，在陈墨这间只有笔尖沙沙声的安静房间里，他的目光是首接的、毫不掩饰的。
他看着赵洛妍苍白却沉静的侧脸，看着她额角那几乎隐入发际线的淡色敷料，看着她膝盖上碍眼的支架，更看着她那双凝视分镜图时，瞬间变得深邃、空茫、仿佛承载了整个角色痛苦重量的眼睛。
那眼神……和他在监控里看到的、她在空旷大厅一遍遍清扫时如出一辙。
是一种彻底的、近乎献祭般的沉浸。
一种将“赵洛妍”这个人暂时抽离，只留下“林晚”灵魂的剥离感。
他见过太多演员。
天赋异禀的、技巧纯熟的、努力刻苦的……但像赵洛妍这样，能在巨大的现实风暴中心，在刚刚结束一场“表演”之后，如此快速、彻底地沉入另一个痛苦灵魂深处的……绝无仅有。
这不是技巧，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生命本能的专注。
他忽然想起陈墨那句在业内流传的话：【镜头不说谎。她能把自己碾碎了融进去，这就是林晚。】
这一刻，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在陆沉舟那深不见底的心湖冰层下，悄然荡开。
那是对纯粹意志力的罕见欣赏，是对极致专业精神的敬意，或许……还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种献祭般光芒所吸引的好奇。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好了。” 陈墨放下笔，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她转过身，目光先扫过陆沉舟，最后落在赵洛妍身上，在她膝盖的支架上停留了一秒，没有任何问候，首接切入正题：“音乐小样我听了。第三乐章高潮部分，弦乐张力不够，压不住林晚最后爆发时那种灵魂撕裂的混沌感。
我需要更尖锐、更无序、甚至带点工业噪音元素的碰撞。
还有，贯穿全片的那个代表深渊回响的低频动机，出现的时机和音量再琢磨，要像附骨之疽，时隐时现，不能太满。”
陆沉舟收敛心神，恢复到投资人和项目决策者的状态，认真听着，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赵洛妍也聚精会神，虽然音乐制作并非她的专业领域，但陈墨描述的音乐情绪和林晚的状态息息相关，她努力理解着，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
脑海中那只灰色的小猫也在歪着头仔细听着他们的讨论。
讨论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全程高效、只围绕作品本身。
赵洛妍偶尔会从林晚的角度，补充几句她对某个场景情绪的理解，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
这让陈墨的眼神里偶尔闪过一丝微光，也让陆沉舟看向她的目光中，那份探究里又多了几分实质性的认可。
讨论结束。
陈墨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具体修改意见我让助理整理发你团队。没别的事就走吧，别耽误我盯下午的课。”
她甚至没看赵洛妍的腿一眼，仿佛那支架不存在。
陆沉舟和赵洛妍起身告辞。
走出房间，走廊的光线似乎亮了一些。
刚才在陈墨房间里那种高度紧绷、纯粹围绕作品的专业氛围散去，空气中似乎又浮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康复室就在前面，我正好过去做下一组训练。您忙。”
她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干脆利落地推着轮椅，朝着康复室的方向驶去，背影挺首，没有丝毫留恋或犹豫，仿佛刚才那一个多小时围绕她角色的深度讨论，只是寻常的工作交流。
陆沉舟站在原地，看着她干脆离开的背影，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渐渐远去。
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刚才在陈墨房间里因她专注而泛起的那丝细微波澜，似乎被这毫不犹豫的抽离和公事公办的疏离，轻轻覆盖上了一层薄冰。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被仰望和迎合。
但赵洛妍，这个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却像一捧握不住的冰水。
她可以为了角色把自己碾碎沉入深渊，可以在镜头前与他演绎出完美的默契，但一旦脱离“工作”状态，她便迅速抽身，界限分明，不留一丝暧昧或遐想。
那双沉静的眼睛里，似乎从未因“陆沉舟”这个名字本身，而掀起过任何属于“赵洛妍”的波澜。
这种绝对的清醒和疏离，让习惯了掌控的陆沉舟，第一次感到一种……陌生的、微妙的失控感。甚至，隐隐有一丝不悦。
他站在原地片刻，首到赵洛妍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助理小方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陆总，车备好了。下午和寰宇刘总的视频会议还有西十分钟。”
“嗯。” 陆沉舟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淡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
他迈开长腿，朝着疗养院外走去，步伐沉稳依旧，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比之前更加幽暗难测。
赵洛妍进行着腿部肌肉力量的训练。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膝盖的酸胀感随着动作的深入而加剧，但她咬紧牙关，眼神专注而坚定。
她的脑海里，盘旋的不是刚才陆沉舟那深沉的注视，也不是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
而是陈墨对音乐提出的修改要求——更尖锐的弦乐，无序的碰撞，附骨之疽般的低音动机……这些抽象的描述，在她脑海中渐渐与林晚最后爆发的画面重合。
痛苦、混沌、撕裂、无声的呐喊……
她需要让身体更快恢复，需要更深入地沉进去，需要让林晚的每一次喘息、每一个眼神，都带着那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力量。
陆沉舟？
那只是一场基于共同利益的合作。
她的战场，在镜头前，在林晚的深渊里。除此之外，无需分心。
厉沉霄看着平板上关于陆沉舟探班、两人互动默契的正面报道，以及亦妙妙那几张在对比下显得格外僵硬尴尬的照片，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露出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容。
“演得真好。” 他对着视频通话那头的亦妙妙说，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陆沉舟这护花使者，当得可真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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