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一声质问，都像重锤砸在花溪心上。她看着他因激动和伤痛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额角滚落的冷汗，看着他紧握扶手、指节泛白的手，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惊涛骇浪和沉重的压力。
他不是在吓唬她，他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对不起…”花溪的眼泪终于决堤，声音哽咽破碎，“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孙掌柜…他…”她泣不成声，巨大的负罪感几乎将她淹没。
慕容清离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抬手疲惫地按了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得厉害：“人…暂时还活着。”
花溪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刑部大牢，不是那么容易捞人的地方。”慕容清离睁开眼，眸色沉沉，带着警告，“看在他还没吐出什么不该吐的东西的份上。但花溪，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敢自作主张，擅动分毫，本王不会再管他的死活，更不会管你和你爹的死活！听清楚没有？”
花溪用力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听清楚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看着她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样子，慕容清离心底那点最后的气也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把你藏的东西，拿出来。”
花溪一愣，随即脸色一白：“什…什么东西？”
慕容清离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她慌乱的眼神，最终落在她下意识攥紧的右手上：“右手。摊开。”
花溪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知道了。他连这个都知道？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赫然躺着那粒从西域奇花里挑出来的、深褐色的、米粒大小的种子！
慕容清离的目光落在那粒种子上，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有冰冷的审视，有深沉的凝重，还有一丝…花溪看不懂的痛楚。
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盯着看了很久，久到花溪觉得自己的手都快僵掉了。
“从哪里来的？”他声音低沉地问。
“后…后园…那几盆花…”花溪不敢隐瞒，声音发颤，“我…我就是好奇…剪花枝的时候，在花萼里发现的…”
慕容清离伸出手，他的手指因为伤痛有些微的颤抖，却依旧精准地拈起那粒种子。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花溪的手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将种子举到眼前，对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你…闻出什么了？”花溪忍不住小声问，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
慕容清离抬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王妃的鼻子，倒是比狗还灵。”
他收回目光，看着掌心的种子，语气听不出情绪，“这味道，和你娘书里夹的根茎，广宁宫的熏香，孙掌柜给的药渣…是不是很像？”
花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果然都知道。他一首都在暗中监视她，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这…这到底是什么？”花溪的声音带着颤抖，“毒药吗？皇祖母她…”
“闭嘴！”慕容清离厉声打断她，眼神凌厉如刀，“本王说过，到此为止！不该问的别问！除非你真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花溪被他吼得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只是惊恐地看着他。
慕容清离将那粒种子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个滚烫的烙铁。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滚回你的房间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踏出归燕阁半步！这几盆花，”他目光扫过墙角那两盆被小桃慌乱中搬进来的西域奇花，眼神冰冷，“墨羽会处理掉。”
“处理掉？”花溪一愣，“可是…它们…”
“它们留在这里，就是催命符！”慕容清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高德海今日铩羽而归，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皇后会善罢甘休？这花的来历…哼。”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让花溪遍体生寒。
原来…原来他移栽这些花，本就是个陷阱？一个等着某些人上钩的诱饵？而她，差点成了打草惊蛇的那根棍子？
墨羽无声地走了进来，动作利落地将那两盆开得妖艳的花搬了出去，连带着花溪掉在地上的那粒种子痕迹也被仔细清理干净。
花溪看着空出来的角落，只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充满了冰冷的后怕和无助。
“还杵着干什么？”慕容清离冷冷的声音响起，“滚进去！”
花溪不敢再停留，像只受惊的兔子，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内室，砰地关上了房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外间，传来慕容清离压抑的咳嗽声和墨羽低低的询问：“王爷，您的伤…”
“无碍。死不了。”慕容清离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让人盯着点宫里，尤其是凤藻宫（皇后寝宫）和广宁宫。高德海吃了瘪，柳氏不会没有后招。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西城那边…处理干净些。尾巴，一个不留。”
“是。”墨羽领命。
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慕容清离似乎也离开了。
归燕阁再次陷入死寂。花溪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粒种子的触感和慕容清离指尖的冰凉。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卷入的这场旋涡有多么黑暗和血腥。慕容清离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和残酷。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同时警惕着西面八方的敌人。而她，这只误入狼窝的小狐狸，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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