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初动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86章 初动

 

苏伯钧脸上的振奋立刻被沉肃取代。

作为新任东区区长,抗旱保收、安抚民心正是头等要务。

他坐得更直,条理清晰地汇报:

“父亲明鉴。旱情严峻,东区各乡,尤以靠山缺水之地为甚,已有三成麦苗枯黄,秋粮播种更是艰难。流民渐增,虽未成大患,但人心浮动,愁云惨雾。”

“孩儿已会同各乡保长、士绅,议定应对之策:

其一,深挖井泉,广开水源。凡有旧井处,一律淘深加固;凡有山泉溪流处,组织民力开渠导引,涓滴必争,引入田地。工钱由区公所垫付部分,余下由受益田亩按比例摊派,力求公允。

其二,设粥厂,稳流民。已在区公所旁及流民聚集处设粥厂两处,由区公所牵头,号召富户认捐米粮,每日施粥两次,以安其心,防其生乱。

其三,严管用水,节流为先。晓谕各户,凡非饮用及灌溉,一律禁用新汲井水河水,违者重罚。工坊用水亦需报备,限量取用。

其四,祈雨。虽知人力难改天时,但为安民心,已着人择吉日于龙王庙行祈雨之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弟苏承业,带着一丝忧虑:“兴隆坊那边用水,我已着人专程协调,尽量保证炉火不熄,但也需承业约束工坊,务必厉行节约。”

苏承业立刻应道:“大哥放心,坊里已严令,淘洗矿石的脏水都循环使用,能省则省,绝不敢浪费。”

苏鸿儒微微颔首,对长子的安排表示认可,但眉头并未舒展:“措施得当。然天不降雨,终是杯水车薪。粥厂能维系多久?民心又能安多久?伯钧,你需时时紧盯,万不可懈怠。”他深知,大旱之下,一丝疏漏都可能酿成燎原之火。

问完公事,苏鸿儒的目光转向自家人,这才是他更切身的关切:“家中那六千亩地,佃户们如何?收成可有指望?”

苏伯钧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怜悯:“唉,佃户们愁苦不堪。好些地块,麦子抽穗都难,瘪得厉害。佃租…我已做主,今年视各块地受灾情形,减三成到五成,实在颗粒无收的,只能免了。总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苏家虽是地主,但家风尚算仁厚。

苏承勇补充道,语气带着维护秩序的煞气:“爹,放心。我已严令下面几个庄子的管事,也派了人手盯着,严防有人趁机催逼佃租或哄抬粮价。谁敢乱来,治安局第一个拿他!”

苏承业也道:“济世堂那边,我已让掌柜多备了些清热解毒、防暑防疫的药材,若真有佃户或附近乡民因缺水闹病,也能及时施药,略尽绵力。”

苏鸿儒听着家人的安排,捻着胡须,脸色稍霁。

苏家根基深厚,应对灾荒自有章法,减租、施药、维持秩序,都是维系家族声望的根本。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倾听的林永年开口了。

他没有去看忧心忡忡的苏伯钧,而是目光沉稳地迎向苏鸿儒,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岳父大人,水源之事,不必过虑。”他顿了一下,声音清晰而有力,“晋城东郊那片坡地,乃至东区其他饮水艰难之处,水源,很快就能解决。”

他没有解释“很快”是多快,也没有说明如何解决这令人绝望的困境。

但这斩钉截铁的自信,却像一道无形的力量,瞬间冲淡了书房内因旱灾带来的沉重压抑。

苏鸿儒想起林永年方才那句“新泉之涌,确有几分运道。但更关键的,是砚儿那孩子”,再结合此刻林永年这近乎狂妄的笃定保证,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这位举人老爷的心头。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用力。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因干旱而显得格外焦躁的蝉鸣,撕扯着紧绷的空气。

良久,他才沉声道:

“好。若真能解此燃眉之急,善莫大焉。”他没有问“如何解”,只表达了对结果的深切期许。

女儿信中隐晦提到的“砚儿有些特别之处”绝非虚言,林家村那口救命的深井就是明证。

然而,眼前这个安静坐在母亲身边,小口啃着点心、眼神懵懂的六岁外孙,实在看不出丝毫“神异”的痕迹。

林砚仿佛完全没听到姥爷沉重的期许和大人间的凝重。

他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拍了拍小手上的碎屑,黑亮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他扭了扭身子,从苏婉贞身边滑下椅子,迈着小短腿,悄无声息地走到苏鸿儒宽大的书案边。

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散落着几枚黑白棋子,那是苏鸿儒偶尔自己手谈解闷用的。

林砚伸出小手,没有去碰那些珍贵的古籍或砚台,只是好奇地拨弄着那几枚圆润的棋子。

一枚黑子,一枚白子,在他小小的手指间滚动、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玩得很专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仿佛这是世上最有趣的东西。

苏婉贞刚想轻声提醒儿子别乱动姥爷的东西,苏鸿儒却微微抬手制止了她,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小外孙身上。

只见林砚似乎玩腻了桌面上的推推碰碰。

他踮起脚尖,小手将一枚黑子往前推了推,让它孤零零地停在案面中央。

接着,又拿起一枚白子,越过那枚被推开的黑子,小手摸索着,极其自然地、轻轻地将白子按在了书案上铺着的一张简易晋城周边舆图的一角。

那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苏家几处旱得最厉害、佃户叫苦连天的田庄附近——老槐树庄西头坡地!

做完这一切,林砚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无心的游戏。

他抬起头,对着姥爷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的笑容:“姥爷,棋子好玩。”

苏鸿儒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那枚落在舆图特定位置的白子上,又缓缓移向那枚被推开的的黑子。

他抬起眼,目光从舆图上的白子,移到了林砚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有孩童对简单游戏的愉悦,再无其他。

“嗯。”苏鸿儒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真的只是在回应外孙的童言,“棋子是挺好玩的。”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舆图那枚醒目的白子上,语气骤然变得异常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承勇!”

三舅苏承勇立刻挺直腰背:“父亲!”

“明日,你亲自带几个最得力、口风最紧的人,去老槐树庄,西头那片坡地!”苏鸿儒的手指精准地虚点了一下舆图上白子所在的位置,“仔细查看,找土色不同、或异常之处!往下挖!给我深挖!”

苏承勇虽然完全不明就里,但父亲从未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吩咐过这种看似寻常的“看土色”之事,那眼神里的凝重让他心头一凛。

他立刻肃然应道,声音斩钉截铁:“是,父亲!儿子明日天一亮就亲自带人去!定会仔细探查!”

林砚仿佛对姥爷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吩咐毫无兴趣,他已经转头,伸出小手去拉母亲的衣袖,小脑袋蹭了蹭,带着浓浓的倦意:“娘,困了。”

苏婉贞连忙心疼地抱起儿子,柔声道:“好,娘带砚儿去歇息。”她向父亲和兄长们告退,抱着孩子轻步离去。

苏鸿儒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被抱走的林砚小小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书房门口摇曳的光影里。

他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沉重,仿佛在叩问着某个深不可测的秘密。

书房内的烛火跳跃,在他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林永年婉拒了留宿,带着岳家沉甸甸的支持和苏承业提供的几条晋城铁料采买门路,匆匆踏上归程。

车窗外,晋城的万家灯火渐渐远去,而前方林家村那片正在苏醒的土地,才是他心中即将点亮、且必将燎原的星火。


    (http://wxgxsw.com/book/jiiig0-8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xgxsw.com
文学馆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