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苏晚被某种硬物碎裂的锐响刺醒。声音来自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黑胡桃木门后——顾珩的卧室。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气顺着脚心爬满脊背。整座顶楼公寓如同沉没在深海,只有安全通道指示灯泛着幽绿的光,将走廊扭曲成一条通往未知的甬道。
又是一声闷响,像瓷器砸在厚重地毯上,带着压抑的钝感。苏晚屏住呼吸靠近,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一段尖锐的、仿佛被利刃切割过的心声碎片猛地扎进她脑海:
“…不要进去…门锁死了…烟…”
那声音完全不是顾珩平日冷静自持的声线,而是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和孩童般的惊惶。读心术的电流在神经末梢乱窜,她甚至嗅到一股虚幻的焦糊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门缝下没有灯光渗出,只有一片沉滞的黑暗。
苏晚拧动门把,发现门并未反锁。她推开一条缝隙。浓重的黑暗裹挟着雪松与苦艾的冷冽香气扑面而来,其中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酒精浸泡过的颓靡。月光吝啬地投进一方惨白的光斑,照亮了地毯上狼藉的碎片——一个摔裂的水晶威士忌杯,琥珀色的酒液像凝固的血,正缓缓洇入昂贵的羊绒地毯。更远些的阴影里,顾珩蜷坐在床尾的地板上,背脊紧贴着床沿,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领口被胡乱扯开,露出嶙峋的锁骨和紧绷的脖颈线条。他右手死死按着左肩,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什么东西硬生生按回骨头里。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冷汗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额角。
他紧闭着眼,呼吸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不仅仅是疼痛,更像一种灵魂被活生生撕裂的挣扎。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珩——脆弱、混乱,被某种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咽喉。
“顾珩?”苏晚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他没有回应,只是按着肩膀的手更加用力,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声。另一段破碎的心声不受控制地涌入苏晚的意识,带着溺水般的窒息感:
“…好黑…钥匙…阿阮…别动那个箱子!…”
“阿阮”?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晚心头激起层层涟漪。她想起那份冗长的合约里,在顾珩资产清单的角落,曾有一个被特别标注的条目——“儿童小提琴盒(阿阮)”,保管地点:银行保险库。当时只当是某个价值连城的古董乐器,如今这个名字却裹挟着如此深重的痛苦从顾珩的潜意识里挣扎出来。
地毯上的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寒光。苏晚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狼藉,靠近那个沉浸在梦魇中的男人。离得近了,她甚至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边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痕,大概是忍痛时自己咬破的。他的左肩胛处,一道狰狞的旧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盘踞在苍白肌肤上的一条扭曲的蜈蚣。此刻,那疤痕周围的肌肉正不自然地痉挛着。
一股莫名的勇气驱使她蹲下身。床头柜上散落着药瓶,标签是外文。她拿起一瓶,看清是强效止痛药。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空针剂盒。她心下一紧,不再犹豫,伸手去够医药箱。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提手,顾珩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他骤然睁开眼!
那双总是冷静、深邃,甚至带着疏离审视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可怕。瞳孔深处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死死地盯着苏晚,却仿佛穿透她看到了更遥远、更可怕的景象。冷汗顺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下。
“别碰!”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过朽木,带着一种野兽护食般的凶狠本能。然而身体却违背了意志,在剧烈的痛楚和药物残留的麻痹作用下,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当苏晚拿着消毒药水和纱布靠近时,他紧绷的身体只是徒劳地向后缩了一下,撞在床脚,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尽量放轻,如同对待一件濒临破碎的稀世瓷器。她用镊子夹起浸透了生理盐水的棉球,避开那道狰狞的旧疤,轻轻擦拭他肩头被玻璃碎片划破的新伤口。血珠很快渗出,染红了棉球。每一次棉球落下,顾珩的身体都会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一下,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一绺绺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读心术捕捉到的片段更加混乱、尖锐:
“…烫!…火…锁打不开…阿阮的琴…” “…跑…快跑啊!…”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苏晚也一同淹没。她看着眼前这个在痛苦深渊里沉浮的男人,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影帝外壳彻底粉碎,只剩下一个被旧日噩梦反复撕扯的灵魂。她忽然想起合约里那条冰冷的禁令——禁止哼唱《萤火》。为什么是《萤火》?那个被他锁在保险柜里的手机铃声,那个被禁止的旋律…此刻,这却像溺水者手中唯一的浮木。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压下。一边用最轻柔的动作替他清理伤口、敷上药膏,一边尝试着,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哼起了一段即兴的旋律。不是原版的《萤火》,而是她自己改编的、更加舒缓、悠长、带着安抚力量的调子。她放慢了节奏,揉进了更多的叹息般的尾音,像夏夜里温柔的晚风,试图吹散梦魇的阴霾。
“唔…” 她轻轻哼鸣着,声音低柔,像母亲哄睡婴孩的摇篮曲。她的手指依旧在小心地处理伤口,动作稳定而轻柔。
奇迹般的,那紧绷如岩石的肌肉,在轻柔的哼唱和指尖小心翼翼的触碰下,竟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顾珩急促得如同濒死的喘息,渐渐变得深长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毫厘。那空洞的、被恐惧占据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缓缓地、极其困难地,落定在苏晚的脸上。月光勾勒出她专注而带着忧虑的侧脸轮廓。
就在苏晚剪断纱布,准备打结固定时,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阿阮…” 顾珩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依恋,更像一种意识模糊的呓语。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晚,眼神却像是穿透了她,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影子。那目光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和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他滚烫的手指沿着她的手腕向上,带着灼人的温度,颤抖着,似乎想确认什么,又似乎想抓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幻影。苏晚僵在原地,手腕上的疼痛和心头的惊涛骇浪交织在一起。读心术捕捉到的最后一丝残留心绪,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溺水般的无助。
床头柜上,顾珩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破了房间内刚刚凝结起的一丝脆弱安宁。嗡嗡的震动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楚潇然。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沉。顾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声响惊扰。他眼中那点微弱的、迷茫的焦距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从深渊强行拖回现实的剧烈不适和冰冷的警惕。他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苏晚的手!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苏晚向后踉跄了一下,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床头柜角,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凌厉的怒意和一种被窥见狼狈后的羞恼。方才的脆弱和依恋荡然无存,像从未出现过。他撑着床沿站起身,动作因为肩伤和药物的作用而显得有些滞重和摇晃,但脊背却挺得笔首,重新竖起了那堵无形的、拒人千里的高墙。睡袍的带子松散着,露出胸前紧实的肌肉线条和那道刺目的疤痕,在月光下像一道无声的警告。
他看也没看苏晚,径首走向浴室,步伐有些不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冰冷的水声很快哗啦啦地响起,掩盖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
苏晚揉着发痛的手肘,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地毯上,那个碎裂的水晶杯残骸在月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手机还在床头柜上执着地震动着,楚潇然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莫名的预感,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部冰冷的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楚潇然清晰、柔美却带着一丝刻意哀婉的声音,像淬了毒的蜜糖,精准地穿透听筒:
“阿珩?你还好吗?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每年这个时候都睡不好…马上就到阿阮的忌日了,我订了你最喜欢的白菊…”
“忌日”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耳朵里。
浴室的水声骤然停了。
一片死寂。
苏晚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浴室磨砂玻璃门,里面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骤然失色的脸上,也照亮了门缝下,顾珩投射在地面上那道被拉长的、凝固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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