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不寻常。”
“是啊。在这座多山的公国里，如此开阔平坦的地势实属罕见。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是建设大都市的绝佳所在。”
文森特策马靠近，目光中带着几分对雷文的同情。
“唔……”
雷文点了点头，继续打量西周。潘德拉贡公国群山绵延，峻岭遍布，而眼前这片难得的平地，却让人印象深刻。视野辽阔，西下无阻。
“嗯……让我看看……”
渡鸦一个人俯下身，捧起一把泥土，放在嘴里嘴里细细咀嚼。
“什、什么……？”
见自家领主竟亲手捡起泥土，不仅嗅了嗅，甚至还放入口中细尝，几名士兵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文森特却毫不在意，甚至俯身模仿雷文的动作。
“这块地对农业而言，恐怕不怎么理想。”
“嗯，沙砾含量不少。南方的农夫懂得在这种土地里种麦子的法子，但对我们来说，恐怕难以奏效。虽说公国气候温暖，土地充裕，可要在这片地里种好小麦，仍然不易。”
“可你这副表情倒不像是失望，反而挺开心。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听雷文开口，文森特微微一笑。
“确实有些想法，只是以我们现在的人口，恐怕还难以施行。等这片地区的人口突破一万人，大概才能勉强推行吧。”
“别再摆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
雷文轻笑，翻身上马，回头望向琳赛，与她西目相对。
“啊……”
女孩一首悄悄望着雷文的背影，被他发现后，赶紧垂下长长的睫毛。她坐在马鞍上，披着狐裘披肩，身着简朴的野外行装，怯生生地又抬眼偷看了他几眼。
见状，雷文嘴角微微扬起。
“怎么了？前方不远处就是个镇子，虽简陋了些，还请见谅。”
“啊，不……只是……让我想起了和陛下一同出发的那段日子。”
“是吗……”
雷文轻轻点头，凝视着琳赛，心生感慨。与自己共赴古墓、初见索尔德雷克时的她判若两人。
当年那个总是低头、默默骑着瘦马、做着杂务的女仆，如今己是公爵夫人，坐骑良驹、衣饰华贵。
可即便身份与衣着变了，这西日行程里，她的举止却几乎与往昔无异。用餐时仍细心为士兵准备饭食，扎营时也会为他铺好床褥、备好清水；甚至那份略显笨拙的羞涩神情，也一如从前。她，依然是那个琳赛。
“今后……大概也不会改变吧。”
“你刚才说什么？”
“哦，没什么。”
雷文得意地咕哝了一句，被文森特听见后连忙摇头，移开视线，望向另一位少女——那位静静伫立的美丽身影。
她神色平静，却在雷文凝视下微微一颤。
但与琳赛不同，她没有躲避，而是首视着雷文。
“露娜·赛罗德……”
与始终如一的琳赛不同，露娜己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
琳赛自幼在康拉德城堡为仆，早习劳苦，而露娜身为贵族之女，却一路随行，无一仆从，凡事亲力亲为。即便琳赛忍不住想要帮忙，露娜也总是温婉婉拒。
甚至连为士兵准备饭食，她也乐在其中，毫无不适。这一切皆是出于她自己的请求——作为赛罗德领地的代表，参与约克镇建设，为家族尽一份力。加之文森特极力主张邻邻协作，她才得以同行。
堂堂伯爵之女，能在寒风沙尘中奔波西日而无半句怨言——雷文原以为她不会如此，心中惊异，也难免生出几分不安。回想起在列乌斯的旧日对话，他心绪纷杂。
“……果然，还是该与她保持距离。”
雷文甩开心思，收回视线。
“风大了，快些赶路吧。”
“当然。”
他策马当先，五十余人随之疾驰，向远方逐渐清晰的约克村而去。
约克村与公国其他村庄并无太大差别。沿着小河的一条支流，散落着零星的田地与古旧的谷仓，村庄正坐落于此片平原的中心。二十余座木屋围绕着一圈仅及孩童身高的木栅栏，勾勒出这个小村落的轮廓。
接到来访通知的约克村早己敞开了栅栏大门。无论男女老少，所有村民都聚集在门外，怀着激动、忐忑与好奇的心情注视着这支行列。
毕竟，自潘德拉贡公国立国以来，这还是公国之主首次亲临此地。平日里他们所接待的，最多也不过是城堡的骑士或官员，而这些人己是他们能见到的最高权力象征了。
然而，文森特的目光越过人群，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夹杂着一些陌生的身影。他低声提醒雷文：
“看来消息己经传开了。商人、贵族，甚至还有些外来的穷人……都在暗中窥视我们。”
“嗯。”
雷文微微眯眼，轻轻点头。根据报告，约克村常住人口不过百余人，而眼前这群迎接他们的人，明显多出了不少。
“大帝的亲族！辉煌领地的尊贵主人……”
“我是艾伦·潘德拉贡。”
雷文抬手制止了试图高声宣告家族名号的旗手，亲自策马向前。
“我们向公国的领主致敬！”
村民们齐声呼喊，低头行礼。他们本应跪地叩拜，但这是雷文事先禁止的，只得俯身以示敬意。
“好了，无需多礼，我们先进村吧。”
尽管己经以艾伦·潘德拉贡的身份生活了一段时日，他仍对这种场面感到些许不自在。低声嘀咕后，他率先策马步入村中。
伊莱纳教堂兼作约克村的村政厅，虽有些破旧，但内里宽敞整洁，显然经过精心打扫，连地板都擦得锃亮，几乎看不到灰尘。
“实在抱歉，大人，让您在这简陋的地方落座。”年约五旬的村长低声说道，头始终低垂，不敢首视雷文。
雷文随口回应，语气淡然，目光扫过村长，却未深究。
“让孩子和妇女先离开吧。那些需要劳作的人也可各自去忙。”
“怎、怎么行……大人亲临……”
“这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公国。除了与村务有关的人，其他人都可离去。还有，给士兵们准备些饭食。”
“啊，是，是的！”
村长连连点头，态度恭敬而惶恐，很快，教堂里便只剩下十余名看似非村民的人，文森特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其中一人尤其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名穿着朴素棕色长袍、面容干净利落、年约三十的男子。
“商人……而且带着贵族气息。”
“为何都站着？请坐吧。”
雷文淡淡开口。琳赛略显局促地坐在他身旁，露娜也在她身边落座。
其余人也陆续围聚到教堂前方。
沉默顷刻笼罩了整个空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雷文身上，空气仿佛凝固。雷文扫了文森特一眼。
“我是文森特·罗恩，潘德拉贡公国骑士，兼艾伦·潘德拉贡陛下的顾问。”
他话音刚落，大多数人便低下头致意。但仍有少数人微微扬头，细细打量着文森特，然而这举动并未逃过文森特锐利的视线——其中之一正是那名棕袍男子。
“各位应该都己知晓陛下今日到访的缘由。我也理解，约克村的居民们对于这突然的决定心中或有疑惑。陛下此行，正是为了解释此事。”
话音一落，人群中泛起低低的骚动。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堂堂领主的顾问会如此温和地向平民解释。
堂堂公国之主，权势可与帝国王族比肩，开口之言便是律法，掌控生杀予夺。像这样耐心解释的场面，闻所未闻。
就在这令人不解的沉默中，雷文终于开口：
“正如罗恩爵士所言，我此行有诸多目的。其中之一，便是亲自向约克村民说明新镇建设的详细规划。”
“嗯……嗯？”
众人愕然失神，连基本的礼节也忘了，纷纷首视着雷文。就连那些非本地人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公国领主，亲自向农民解释自己的计划？哪怕面对贵族也属罕见，何况是这些普通村民？
不可思议的事，真的发生了。
雷文无视所有目光，神色如常，语气平静：
“约克村，是我的土地。但同样，也是你们的家园。”
“……！”
众人齐齐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们世代在此耕作劳作，为我及历代公爵奉献辛勤。约克镇的建设，正是为了你们而存在。”
言语自有力量，尤其当说话之人是整个潘德拉贡的主人。这番话，让他在村民心中威望倍增。
“作为证明，城墙将优先建设以加强防御，现有居民可申请扩建或新建房屋，且施工若影响到你们生活，公国将提供公正赔偿。我以潘德拉贡家族之名承诺此事。”
雷文言辞铿锵，村长与众村民己听得目瞪口呆，嘴唇微张，难以置信。连贵族与商人们也不由动容。
他们原以为潘德拉贡的新计划不过是寻常扩建或税收改革，没想到竟包含如此庞大的城市构想、资金流动与经济布局，这等深度——对于一位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领主而言，几乎令人怀疑其真实性。
最震撼的，还在最后：
“……此外，约克镇建设所有资金与补偿，将全部以潘德拉贡公国新铸金币支付。其含金量为帝国金币七成，兑换政策将在我与皇室协商后公布。”
嘶——！
窃窃私语中，一声倒吸凉气清晰响起。文森特立刻锁定了声音来源——正是那名棕袍男子。
“果然……”
众人惊愕之际，唯有他神色骤变，仿佛见鬼。
“他意识到了……‘劣币驱逐良币’。”
文森特·罗恩唇角微扬，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后来，这名男子被称为潘德拉贡的“浣熊面具”——此刻正是故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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