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的檀香是魏老夫人最爱的沉水香,青烟从鎏金鹤形香炉里袅袅升起,绕着雕花木隔断盘旋。郑楚玉踩着青砖跨进门槛时,正见魏劭倚在廊柱边,玄色窄袖短衫衬得肩背笔挺,而他身侧的女子——
原主记忆里“粗布裹身、连福礼都做不利索”的小乔,此刻穿了件蜜合色褙子,月白裙裾扫过地面,垂眸福礼时腕间玉镯轻响,像檐角铜铃碰着春风。那玉镯是羊脂白玉雕的,水头足得能映出人影——原主记得,这是魏劭去南郡公干时带回来的,说“姑娘戴素净的好看”。
“阿玉来了。”魏劭抬眼,眉峰挑了挑。
郑楚玉压下原主记忆里翻涌的酸涩,步履行得端端正正,到案前捧起茶盏。茶是春桃今早新沏的碧螺春,水温刚好,托在掌心像块温玉。
“嫂嫂请用茶。”她将茶盏递到小乔面前,目光落在那玉镯上,“这玉镯衬得嫂嫂手白,我前日得了块羊脂玉,比这镯子的料子还润,送嫂嫂打对耳环可好?”
小乔一怔,抬眼时眼尾弯成月牙:“妹妹倒比魏郎贴心。”她接过茶盏,指尖触到郑楚玉的手背,温温的,“我从前在家里,只戴过银镯子,这玉镯……倒有些不敢碰。”
魏劭低笑一声,推开廊柱首起身子:“阿玉何时转了性?从前见你嫂嫂,眼睛能瞪出火来。”
郑楚玉递茶的手微顿——原主确实如此,上次小乔来魏府,她故意打翻人家的茶盏,说“外人喝不惯好茶”。此刻她望着小乔腕间的玉镯,忽然想起妆阁里那半块沉水香——原主藏着等魏劭,而魏劭的心意,早给了别人。
“从前不懂事,”她收回手,茶盏里的碧螺春漾起细波,“如今想通了——这府里,该和和气气的。”
话音未落,后堂的湘妃竹帘“刷”地被掀开。魏夫人走进来,银红褙子上绣的丹顶鹤振着翅,见了郑楚玉便笑:“玉儿总算开窍了!”她伸手拍了拍郑楚玉手背,又拉过小乔的手,“这孩子性子软和,往后你多带带她。”
小乔忙福礼:“老夫人放心,我和阿玉妹妹投缘。”
郑楚玉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注意到小乔腕间的玉镯上有道细痕——像是常年干粗活磨的。
“嫂嫂的手,该戴更金贵的。”她鬼使神差补了一句,“那羊脂玉我挑了最圆的籽料,让张银匠打,保准衬嫂嫂的手。”
小乔的耳尖红了:“阿玉妹妹……”
魏劭忽然咳嗽一声,从袖中摸出个锦盒:“老夫人,这是南郡的蜜饯,说是开胃的。”他把盒子塞给老夫人,又瞥了眼郑楚玉,目光里多了丝探究,“阿玉今日倒像换了个人。”
“换了人不好么?”老夫人打开锦盒,拈了颗蜜枣塞进嘴里,“我魏家的姑娘,就该有容人的度量。”她拉着两个小辈在案前坐下,“今日都不许走,我让厨房炖了藕粉圆子,阿玉最爱的。”
郑楚玉坐下来,看小乔低头用茶盏拨着茶叶,看魏劭漫不经心转着腰间的玉牌,忽然觉得这场景陌生又亲切——原主穷尽心思争的“团圆”,此刻倒轻易得了。
春桃端着藕粉圆子进来时,郑楚玉正听小乔说:“我在家里种过荷花,等天暖了,在院子里挖个小池子,种两株,阿玉妹妹爱不爱看?”
“爱。”她答得干脆,“我还爱闻荷香,嫂嫂若种了,我调个‘荷露’香粉送你。”
魏劭忽然笑出声,玉牌“当啷”碰在案上:“你们倒先商量起院子来了?”
魏夫人用筷子敲他手背:“你这混小子,没见两个姑娘投缘?”
郑楚玉望着案上腾起的热气,看小乔的眉眼在雾气里变得柔和,忽然想起妆阁镜中那个撞妆匣的自己——原来,放下怨怼的滋味,比焚一炉沉水香还通透。
“姨母,”她舀了勺藕粉圆子,“我明日想去西市逛逛,看看有没有好的香粉料子。”
魏夫人眉开眼笑:“去!多买些,花我的私房钱!”
魏劭挑眉:“西市鱼龙混杂,我让阿福跟着。”
小乔也跟着说:“我陪你去?我从前在村里卖过绣品,懂些市井规矩。”
郑楚玉望着两人,忽然笑了。
这一笑,像春风吹化了妆阁里积了多年的霜。
西市的日头刚爬上城楼,郑楚玉就带着春桃、小乔出了魏府。
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晨露,街两边的摊位己支得满满当当:左边是卖胡饼的,炉子里飘着芝麻香;右边是卖绢花的,彩绸在风里扑棱棱响。小乔攥着她的袖子笑:“我从前很少出街,如今跟着阿玉妹妹,倒像逛庙会似的。”
“嫂嫂别怕,”郑楚玉眨眨眼,“今日咱们是买家,要挑最金贵的料子。”
阿福扛着魏府的青竹扁担跟在后面,魏劭特意交代:“西市有泼皮,你护紧了两位姑娘。”
第一站是香料铺。
“陈伯,您这沉水香是新到的?”郑楚玉掀开竹筐上的油布,指尖捏起块香片。陈伯是洛阳最老的香贩,原主从前总嫌他“嘴碎”,此刻却见他眯眼笑:“魏二姑娘今日倒懂行——这是南海新船到的,油线足,烧起来不呛。”
郑楚玉凑到鼻前闻了闻:清苦里带着丝甜,像松针上的晨露。她点头:“要十斤。”
陈伯一愣:“姑娘从前只买二两,说‘烧多了费’……”
“从前不懂,”郑楚玉扫了眼旁边的薄荷堆,“再要二十斤薄荷叶,挑叶子宽的;龙脑要云南产的,别混了冰片。”
小乔在旁记着账,算盘拨得噼啪响:“沉水香十斤,一两八钱;薄荷二十斤,三钱;龙脑……”
“等等。”郑楚玉突然蹲下身,从薄荷堆里翻出片带虫眼的叶子,“陈伯,这薄荷晒得不干,放久了要霉。”她又捏起把龙脑,对着光看——晶体透亮,没有杂质,“这龙脑倒好,算你五钱。”
陈伯拍着大腿笑:“魏二姑娘今日是来砸我摊子的?”但手底下没停,麻利地包好香料,“得,算你沉水香一两五钱,薄荷叶二钱半,龙脑西钱五——就当交个新主顾。”
春桃在旁吐舌头:“姑娘方才那眼神,比老夫人查账还厉害!”
郑楚玉把香料塞进阿福的扁担,转头对小乔道:“嫂嫂记着,沉水香要存陶瓮里,防潮;薄荷要阴干,不能晒;龙脑……”
“我记着呢!”小乔举起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沉水香·陶瓮·阴凉”“薄荷·阴干·去虫叶”,“阿玉妹妹说,好香粉先得料子好。”
两人说笑着往布摊走。西市的布摊最热闹,彩绸飘得像云霞。郑楚玉挑了匹月白锦缎:“这料子软和,做香囊衬里正好。”
摊主是个年轻娘子,见她们挑布,忙凑过来:“姑娘好眼光!这是苏州的苏锦,摸着手感——”
“嫂嫂,”小乔突然拽她袖子,指着角落的蓝布,“那匹粗布结实,做香粉包耐装,还便宜。”
郑楚玉眼睛一亮:“对!香粉要卖给市井娘子,布太金贵她们舍不得用。”她转向摊主,“月白锦缎要五尺,蓝粗布要三十尺——锦缎裁成香囊,粗布缝成香粉包。”
摊主喜得合不拢嘴:“姑娘这是要开香铺?我家隔壁就是绣坊,要绣字的话,我帮您说合!”
“好啊,”郑楚玉递上银钱,“过两日让春桃来取布,绣‘昭香阁’三个字,要小楷,秀气些。”
日头升到头顶时,阿福的扁担己压得弯成月牙——左边是香料,右边是布料,中间还挂着两串糖葫芦,是小乔给春桃买的。
三人找了个茶摊歇脚。茶博士端来粗瓷碗,泡的是茉莉花茶。小乔咬着糖葫芦,望着满街的人:“阿玉妹妹,你说咱们的香粉,真能卖出去?”
“能。”郑楚玉舀了勺茶,看茶叶在碗里打转,“晨露香用薄荷和龙脑,醒神,卖苦力的汉子、读书的学子都需要;晚桂香用桂香和白檀,助眠,老夫人、太太们肯定爱。”她指了指对面的绣坊,几个娘子正捧着绣绷打哈欠,“你瞧,那几个绣娘熬了夜,买包晨露香,往鬓角一擦,精神一整天。”
小乔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忽然笑了:“阿玉妹妹,你眼里有光。”
“从前我眼里只有魏郎,”郑楚玉把糖葫芦递给春桃,“现在……我眼里有西市的人,有要开的香铺,有能赚的钱——这光,比情字亮多了。”
茶摊边走过个卖花担子,茉莉香混着茶香飘过来。郑楚玉深吸口气,对小乔道:“明日咱们就制香,先试十包晨露、十包晚桂,后日去西市卖——嫂嫂敢不敢跟我蹲在茶摊后吆喝?”
小乔把小本本揣进怀里,眼睛亮得像星子:“有阿玉妹妹在,我什么都敢。”
阿福在旁挠头:“姑娘,魏将军让我盯着您别乱跑,可您这……比跑马还利索。”
郑楚玉笑着站起身,阳光透过香铺的幌子照在她身上。她望着满街的热闹,忽然觉得这市井的烟火气,比后宅的红墙绿瓦可爱多了。
“走,”她提起裙角,“回府制香去——咱们的昭香阁,要香遍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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