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树洞里的月亮

梧桐叶影在褪色春联上摇晃，陆辞煜的指尖抚过斑驳门框。他数着防盗门上的锈迹，第三十二道裂痕比去年又深了些——就像江姒眼尾那道细纹，总在他梦里蜿蜒。

"阿姒姐姐，梯子晃。"他仰起头，喉结在暖阳下滚动。春联金粉簌簌落在江姒发间，她扶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盖泛起青白。

十七岁那场暴雨突然漫过记忆。浑身湿透的少年蜷缩在她家玄关，校服袖口洇出血色。他说是摔伤，可江姒分明看见美工刀在书包夹层闪光。此刻他腕骨上淡粉色疤痕，正随着动作在毛衣袖口若隐若现。

"扶稳了。"江姒将最后一只灯笼挂上檐角。流苏扫过陆辞煜眉梢时，他忽然抓住她的脚踝。羊绒袜滑落半寸，他拇指抵住她凸起的踝骨："姐姐当年给我包扎，用的也是这个力道吗？"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梆子声，江姒触电般抽回腿。竹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陆辞煜顺势张开双臂。她跌进薄荷气息的怀抱，听见少年胸腔里震颤的笑："小心啊，老师。"

这个称呼让江姒浑身发冷。上周五的教师大会上，校长刚强调过师德规范。而此刻陆辞煜的掌心正贴在她后腰，温度透过棉质家居服灼烧皮肤。

"松手。"她挣动的瞬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进衣领。陆辞煜拈着片梧桐叶，叶脉上墨迹未干——是半阙《凤栖梧》。去年深秋他蹲在落叶堆里写诗的样子突然浮现，江姒记得自己当时站在二楼窗前，看着少年发顶的雪籽融成水痕。

"我帮姐姐扔垃圾。"陆辞煜自然地拎起玄关塑料袋，却在转身时故意失手。彩色药盒散落满地，帕罗西汀铝箔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江姒蹲下的动作太急，后腰撞上鞋柜尖锐的角。

疼痛漫上来时，陆辞煜己经跪在她面前。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指尖拂过她痉挛的腰肌："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呼吸喷在耳后，江姒想起心理咨询室里永远调不对温度的空调。

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班级群跳出新消息。匿名账号上传的偷拍照里，她正接过陆辞煜递来的红糖姜茶。画面角落，少年尾戒闪着幽蓝的光。

周三早读课，江姒在讲《牡丹亭》。粉笔尖突然断裂，砸在讲台上发出脆响——后排女生正低头传纸条，上面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男生耳钉和纹身格外醒目。

午休时教导主任敲开办公室门：“小江啊，家长群里有人反映......”话音未落，母亲的电话紧跟着打进来：“楼下张婶说看见那小子半夜从你屋出来，你可是老师......”

放学后她绕道三条街回家，却在巷口撞见抱着纸箱的陆辞煜。少年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雪花：“给姐姐送腌笃鲜，阿姨新教的方子。”他忽然踉跄半步，纸箱倾斜露出里面的相框——是去年中秋，她帮他拍的证件照，他却悄悄换成两人在游乐园的合照，她被他逗得眯起眼，身后摩天轮正在落日里旋转。

“以后别来了。”江姒别过脸去，指甲掐进掌心，“学生都在传......”

“传什么？”他突然逼近，雪松味裹挟着雪粒扑来，“传我每周帮姐姐换灯泡？传姐姐给我补课时，会把热牛奶推到我手边？”他低头看她发颤的睫毛，喉结滚动，“还是传......”

“够了！”她后退半步撞在梧桐树上，树皮蹭过毛衣刺得发痒。陆辞煜忽然弯腰捡起她掉在雪地里的围巾，慢条斯理绕回她脖子上，指节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姐姐怕冷，我知道。”

深夜批改作业，红笔在作文本上洇开墨团。她盯着陆辞煜交上来的周记，通篇写的是巷口的梧桐树，最后一句用铅笔轻轻描着：“叶子落光时，能看见树洞里藏着的月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