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的日子，如同被嵌入了永不停歇的齿轮，日复一日地在黑暗、粉尘与剧痛中循环。
寅时的丧钟，酉时的解脱，中间是长达七个时辰与坚硬岩石的残酷角力。
秦墨如同磐石门这台巨大机器上最不起眼、却又最坚韧的一颗铆钉，被死死钉在幽深的巷道里。
每日的挥镐，从最初的煎熬，逐渐变成了一种带着冰冷的磨砺。
他不再仅仅依靠蛮力。在煞气吞噬痛苦、强行强化身体的间隙，他开始观察矿石的纹理，寻找岩壁的薄弱点。
每一次落镐的角度、力度，都带上了一丝《劫孤剑录》图形中那些扭曲行气路线般的诡异韵律。
并非刻意模仿，而是在极致的专注与煞气的微妙引导下，身体本能地寻找着最高效、也最能转化痛苦的发力方式。
铛！镐尖精准地楔入一道细微的矿脉裂隙，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一股冰冷的暗劲顺着镐柄透入！
咔嚓！
一块脸盆大小的、相对完整的黑纹铁矿石应声而落，断面光滑，几乎没有碎屑。
这效率，远超周围还在吭哧吭哧砸出漫天石粉的杂役。
监工王莽靠在稍远处的岩壁上，眯着眼，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他的目光几次扫过秦墨所在的角落。这小子，有点邪门。
根骨下下等，看着也不壮，但耐力好得惊人。别人干到下午早就累得东倒西歪，手臂抖得像筛糠，这小子却像块石头，动作始终稳定，效率还越来越高。
尤其是撬下整块矿石的手法，老矿工也不过如此了。
“哼，走了狗屎运，找到条好矿脉吧。”王莽撇撇嘴，没太往心里去。矿洞里偶尔出个能干的苦力，不算稀奇，只要不耽误进度就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王莽这般“宽容”。
赵虎，那个在通铺里眼神阴鸷、纠集了几个跟班的壮硕杂役，早就盯上了秦墨这个新来的“独狼”。
秦墨的沉默、高效，以及那份对周遭欺凌视若无睹的冰冷态度，都让习惯在新人身上找优越感和“油水”的赵虎感到不爽，更隐隐觉得是一种威胁——这小子太能干了，显得他们这些“老人”很无能。
这天午休，通铺里弥漫着汗臭和劣质食物的味道。
秦墨照例坐在最角落的坑位，闭目调息，手里捏着半个没啃完的硬窝头。赵虎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故意踢翻了秦墨放在脚边的破水瓢。
哐当一声，浑浊的水溅了秦墨一脚。
“哟，新来的，挺会装死啊？”赵虎抱着胳膊，居高临下，脸上带着恶意的嘲弄，“听说你小子挺能挖矿？怎么，想显摆显摆，让监工高看一眼？”
秦墨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井，映不出赵虎那张挑衅的脸。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瓢，又看了看赵虎，没说话，只是默默弯腰去捡。
“跟你说话呢！聋了？”赵虎旁边一个跟班猛地伸脚，踩住了水瓢的边沿，力道之大，让粗糙的木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秦墨的手停在半空。他抬起头，目光对上赵虎。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
这种眼神让赵虎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涌起更大的恼怒——这小子，竟敢无视他？
“小子，懂不懂规矩？”赵虎俯下身，喷着浓重的口臭，压低声音威胁道，“新来的，得孝敬‘老人’！看你挖矿还行，以后你挖出的矿石，分三成给虎哥我！不然……”
他狞笑一声，捏了捏砂锅大的拳头，指节咔吧作响，“这矿洞里磕磕碰碰，断条胳膊折条腿，可太常见了！”
通铺里瞬间安静下来。其他杂役或麻木地低头啃食，或偷偷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无人敢出声。这是杂役处的潜规则，弱者向强者“纳贡”。
秦墨看着赵虎那张近在咫尺、写满贪婪和威胁的脸。
丹田深处，那团冰寒的煞气仿佛受到了挑衅，极其微弱地躁动了一下，一丝冰冷的暴戾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捏碎那两个流浪汉咽喉时的触感，似乎又在指尖重现。
杀了他们？
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冰冷的理智压下。在这里动手，暴露煞气，必死无疑。
他缓缓收回捡水瓢的手，依旧沉默。就在赵虎以为他屈服，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时，秦墨却做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秦墨拿起脚边那个只啃了一半的、硬邦邦的黑面窝头，在赵虎和两个跟班错愕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极其缓慢地……
将窝头塞进了自己嘴里！用那沾着矿尘和血痂的牙齿，用力地咀嚼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一边咀嚼，一边用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虎。仿佛吃的不是窝头，而是对方的血肉！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从赵虎的脚底板窜上头顶！这小子……是疯子吗？
秦墨的举动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赵虎的认知。
他想象中的反抗是愤怒、是恐惧、是求饶，绝不是这种冰冷的、近乎自虐般的沉默对抗！
那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在死寂的通铺里显得格外刺耳，像钝刀子割在神经上。
“妈的……神经病！”赵虎被盯得浑身发毛，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悻悻地收回了脚，带着两个同样有些懵的跟班转身离开，嘴里还嘟囔着，“晦气！碰上个疯子！”
通铺里短暂的死寂后，恢复了嗡嗡的低语，只是投向秦墨角落的目光，多了几分惊疑和忌惮。
秦墨咽下最后一口如同砂砾般的窝头，喉咙被刮得生疼。
他拿起那个被踩得有些变形的破水瓢，走到角落的石槽边，舀起冰冷的泥水，仰头灌了几口，冲下喉咙里的粗糙感。
眼神依旧冰冷如初。
威胁？
勒索？
不过是矿洞尘埃里滋生的、微不足道的蛇蝎。
他的目标，是吞噬痛苦，淬炼煞气，积蓄力量！
任何阻碍，都将被视作磨刀石的一部分。若这蛇蝎不知死活非要撞上来……秦墨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坑壁岩石，留下几道细微的白痕。
他不介意用最隐蔽、最致命的方式，让它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某个废弃的矿坑深处。
下午上工，巷道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监工王莽似乎也听说了午休时的小冲突，看向秦墨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和玩味。
赵虎则离秦墨远远的，干活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偷偷瞥向秦墨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和一丝隐藏的惊惧。
秦墨对此视若无睹。他再次举起沉重的矿镐，心神沉入体内。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引导煞气吞噬手臂的酸痛和肺腑的灼痛。
他将赵虎那怨毒的眼神、王莽审视的目光、通铺里麻木或幸灾乐祸的面孔……
将这矿洞底层所有的压抑、冰冷、恶意，都当作一种无形的“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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