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晴空万里。
天香阁前排起长队，香市里几乎所有的香行掌柜、世家小姐、文士贵胄，全都齐聚而来。满香坊的“奇香展”一时成了京中最热话题。
满香坊后院，苏小满正在换衣裳。
“小姐，您这身可真好看。”小桃捧着绣花鞋，小声赞叹，“这香云纱配烟紫纱，衬得您跟一朵夜蔷薇似的。”
“我今天就是要当这朵最香最艳的蔷薇。”苏小满咬着糕点，边嚼边道，“让那些小雀儿看着，别动不动想啄我一口。”
“您说的……宋如意吗？”
苏小满笑眯眯地抬眼：“我可没点名。”
不多时，天香阁东厅内香案排开，十九件展香一一就位。
苏小满一身烟紫软纱长裙，乌发束成垂云髻，步步生香地走上香案前台。她的声音温柔而清亮，如琉璃珠落玉盘：“今日香展，共十九件展香。各位可按顺序试香，评分即位。最末件香，名为——醉红尘。”
全场哗然。
“果真是那‘醉红尘’！传闻竟非虚。”
“我来之前就听说，这香会‘勾起记忆’——是真的吗？”
“若能真如其名，今日此行便不虚。”
人群之中，一名穿着素色薄纱、头戴流苏钗的女子倚栏静立，正是宋如意。她今日难得未施粉黛，却显得愈发清冷脱俗，目光沉静，眸光流转，落在香案最后那件玉盒之上。
“她果然将‘醉红尘’放在压轴。”宋如意低语，“也好，我就等着，瞧她如何收场。”
香展开始。
第一香，“清梦浮生”，以夜合花、甘菊和雨后松露调成，气息轻柔，一出炉就获得满堂喝彩。
“宛若清晨初梦，果然是苏掌柜的手笔。”
“这清香真不像凡俗之物。”
第二香，“落墨沉檀”，用稀有沉香与微焙黄藤，香韵沉稳，似山间夜雨，众人纷纷低语。
第三香……第七香……第十三香……
展香越往后，气息层层递进，从淡雅到馥郁，从阳春白雪到红尘俗念，仿若一部完整香谱。
每一件香品下，都放着一个评分册。苏小满未插一句话，只在角落静立，看着众人试香、落笔、交流，唇角含笑。
沈砚之早己悄然进场，他换了一身墨蓝首裰，站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却将苏小满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她笑得可真得意。”他暗自轻哼，“我倒是想看看，这得意能撑到第几盏香。”
就在第十八件香——“云烟鸢影”试香刚毕，一道熟悉身影缓步上前，众人惊讶转头。
“宋小姐？”
“玉香斋的掌柜？”
“她怎么亲自来了？”
苏小满也微挑眉，眸中浮现一抹如愿以偿的笑意。
宋如意缓步行至香案前，轻启朱唇：“苏掌柜，久仰大名。玉香斋也备有几味香方，不若今日一起请众人品评？”
苏小满盈盈一礼，唇角不动：“宋掌柜既然来了，我自当奉陪。”
宋如意示意身后婢女取出香盒，内有西件香品，样式极其精致，显然是精心准备。她挑出其中一件香，“此香名为‘相思调’，请各位试香。”
众人一听，纷纷聚拢。
香品燃起的那刻，厅内微风中浮现一缕微甜之气，香味似花非花，似露非露，宛如初恋之人衣袖残香。
“这香……好熟悉……”
“是不是和刚才第三件香有点像？”
“好像是……‘流光岁’？”
苏小满眸光一闪。
正是她第三件展香“流光岁”的仿制——但味道略粗，后调不稳，香气持久力也差了两成。
沈砚之在人群中暗暗皱眉。
“她敢拿仿香来当场挑战？”
宋如意笑意温和，却带着一丝冷意：“我这‘相思调’，调制过程极为繁复，得天香山的夜露之莲为引，不知与苏掌柜的‘流光岁’，可有异同？”
苏小满眸光不变，依旧温和：“原来如此。那我这‘流光岁’，用的是清河雪草为引。宋掌柜若不嫌弃，不如来试试我这最后一味——‘醉红尘’。”
全场顿时安静。
“来了来了，醉红尘！”
“这才是重头戏。”
苏小满亲手打开玉盒，内里香砖精巧，轻微烟丝自香炉中缓缓升起。
香味乍一扑出，如桃花三千、雪覆千山，又似旧时书房、纸墨香气。
“这是……小时候我祖父屋里的味道！”
“我闻着像我娘生前穿的香衣……”
“我怎地想起了当年出京远行的马车，那味道……”
众人纷纷惊叹，厅内逐渐低语西起，情绪层层渲染。
而就在这时，宋如意面色微变。
她身后那仿香女子突然出声：“苏掌柜，您的香……为何忽然颜色泛灰？”
众人一惊，纷纷望去。
只见一小块香砖，竟在焚烧中略微变色。
“莫不是香料不纯？”
“这……是瑕疵？”
苏小满不慌不忙，走上前，从香炉中取出微灰香灰，轻轻抖在银盘上。
“这，是我加的一味香酶。”她朗声道，“若香中成分被调换，或为仿品，香酶遇之即变色。此为‘真伪验香法’。这香砖为样品之一，提前混入伪料，为示真伪有别。”
此话一出，厅中哗然。
“好一个验香手段！”
“那岂不是……谁仿她香方，都会被当场识破？”
“宋如意……岂非正中她的套？”
宋如意面色微白。
苏小满却微笑不语，只看着她，语气温柔：“宋掌柜，今日香展，幸得你光临。若你有意，也可带几件真品，我们私下切磋。”
宋如意眸光微闪，终是一礼：“苏掌柜果真手段不凡。今日失礼。”
她袖转离去，步伐却略显匆促。
香展终落帷幕，“醉红尘”获满堂分，评委皆惊艳，隐香匣也被一位年轻香徒夺得，引来掌声阵阵。
苏小满回到香坊后院时，沈砚之早等在廊下。
“赢了。”他说。
“可还没完。”苏小满擦拭香器，“她今日只是试探，真正的大动作，还在后头。”
“你怕吗？”
“怕。”她一笑，“可也兴奋得很。”
“真是疯女人。”
“谢夸。”
沈砚之揽她入怀，笑着道：“疯起来的你，也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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