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金港旧区那呛人的煤灰和刺骨的江风仿佛还粘在陈蔚的头发和外套上。她没有回基金的办公室，甚至没有回自己在盘江市区的租住屋。审查组的眼睛可能无处不在。她在市中心一家不起眼的连锁快捷酒店，用现金开了一个单间。
反锁房门，拉上窗帘。陈蔚顾不上疲惫，立刻将双肩包里的笔记本摊开在狭小的书桌上。她甚至谨慎地没有开房间大灯，借着手机的手电筒光，仔细整理着从醉酒老水手那里获得的宝贵信息：
时间：案发雪夜，后半夜雪最大时。
地点：水金港旧区，老机修厂废弃岗亭；靠江边断头路路口；人员去向临港路37号方向。
车辆：老破车，发动机声“突突突”，疑似面包车，离开时匆忙，差点撞煤堆。
人员：两人。关键特征：高个，壮实，走路不顺当/拖着条腿；另一人较矮，缩脖子。
行为：在路口停留观察后才前往平房区。
“瘸子”！“瘸子”！！
陈蔚的心脏再次因兴奋而加速跳动。这个特征太具体、太具指向性了！她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手机热点，登录基金内部加密数据库。她需要验证这个特征是否与赵庆阳势力有关联。
数据库里存储着陈蔚前期对赵庆阳，及其早期势力的调查资料。她快速翻找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模糊的照片和零碎的信息。
赵庆阳早期靠码头运输和灰色借贷起家，手下网罗了一批打手。陈蔚记得之前查到过一个叫马强的核心打手，心狠手辣，外号“黑皮”，但此人案发后不久就“意外”车祸死亡了。重点在马强的关系网！
手指在触摸板上飞速滑动。一张拍摄于十多年前、像素模糊的旧照吸引了她的注意。照片似乎是某个地下赌场的偷拍，背景杂乱。
主角是满脸横肉的“黑皮”马强，他正搂着一个年轻人的肩膀喝酒。那个年轻人留着板寸，眼神凶狠，嘴角带着痞笑。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备注：“马强与亲信小弟阿炳，绰号‘铁拐李’，2007年摄于‘好运来’赌档”。
“铁拐李”？！
陈蔚精神一振！她立刻放大照片中那个叫阿炳的年轻人。虽然画质粗糙，但能看出他身材确实比马强壮实高大。她迅速调出另一份关于阿炳的零星档案：
姓名：张阿炳
绰号：铁拐李
特征：身高约1.85米，体格健壮。备注：右腿曾因斗殴严重骨折，愈后行走微跛，阴雨天或劳累时明显。
背景：赵庆阳早期打手，马强死党。性格暴躁，下手狠辣。据闻特别擅长使用钝器，如扳手、钢管。
下落：马强“车祸”身亡后不久，阿炳即离开盘江，下落不明。有未经证实的传言称其可能躲到外地矿区。
行走微跛！擅长钝器！在马强死后离开盘江！可能藏身矿区！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瘸子”这个关键特征串联起来，爆发出惊人的指向性！水金港雪夜那个高个、壮实、走路不顺当的黑影，极有可能就是这个赵庆阳手下的打手——“铁拐李”阿炳！他是马强的亲信，完全有动机和能力执行那次“教训”行动！
陈蔚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强迫自己冷静。这只是推论，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阿炳的下落是突破口！矿区…传言指向矿区…
她立刻在网络上搜索全国主要的煤矿产区信息。阿炳这种负案在逃、需要卖力气又便于藏匿的人，最可能混迹于偏远、管理相对混乱的小煤矿或私人矿场。结合他腿脚不便的生理特征，大型现代化矿区可能性较低。
她将目光锁定在邻省与盘江交界的几个以中小煤矿闻名的县市，特别是那些位于山区、交通不便、劳动力来源复杂的矿区小镇。利用公开的招工信息、地方论坛、甚至是一些灰色地带的劳务中介网站信息进行交叉检索，试图寻找与“阿炳”、“张阿炳”或“铁拐李”特征相符的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昏暗到全黑，又渐渐透出灰白。陈蔚的眼睛干涩发痛，咖啡己经凉透。就在疲惫和失望即将再次袭来时，一个位于邻省苍山县“黑石沟”私人小煤矿的招工简章下，一条不起眼的、几年前的网友留言跳入眼帘：
“黑石沟矿上有个叫‘王贵’的，力气贼大，就是腿脚不太利索，走路一拐一拐的，脾气暴得很，但挖煤是把好手，工头都不敢惹他。听说早年在外头混过，下手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王贵”…化名？
“腿脚不太利索”…“走路一拐一拐”…“脾气暴”…“下手黑”…“早年在外头混过”…
陈蔚的心跳漏了一拍！特征高度吻合！黑石沟！苍山县黑石沟煤矿！
她迅速搜索黑石沟的信息。地处偏远山区，交通极其不便，主要由几个私人承包的小煤窑构成，矿工多来自五湖西海的底层劳力，管理粗放，人员流动大，是藏身的理想地点。当地民风彪悍，对外人警惕性高。
目标锁定：苍山县，黑石沟矿区，“王贵”！
天己微亮。陈蔚没有丝毫睡意。她知道，必须亲自去一趟黑石沟。阿炳是活生生的证人，是撬开赵庆阳堡垒最关键的支点！电话、网络都不安全，也无法确认那个“王贵”是否就是阿炳。只有面对面，才能确认，才能突破！
但此行凶险异常。矿区环境复杂，赵庆阳的势力可能己有所察觉。她孤身一人，深入虎穴…
陈蔚的目光落在手机里周正平发来的那条加密信息上，只有两个字：“小心。可用‘老地方’资源。”
“老地方”…
陈蔚明白，这是周正平在审查高压下，依然为她留下的后手——一个在邻省司法系统内、曾因亲属冤案受过周正平和基金帮助、值得信任的警官的联系方式。周正平无法首接行动，但他用这种方式，默默为她提供着支持。
一股暖流夹杂着更重的责任感涌上心头。陈蔚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快速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将笔记本和关键信息拍照加密备份。然后，她拨通了那个“老地方”的号码。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喂？”
“您好，请问是‘林师傅’吗？我是‘图书馆’小陈，周老师让我联系您，想请教一下去‘苍山’看‘黑石’的路好走不好走？听说那边‘老物件’多，但‘路滑’。” 陈蔚用约定好的暗语说道。
对方沉默了几秒，显然在消化信息，随即回应
“苍山？黑石沟？那地方路是难走，坑多。你要去的话…明天下午三点，苍山县汽车站旁边的‘老刘面馆’，我有个跑运输的亲戚，姓胡，或许能捎你一段。提我‘老林’就行。记住，多看，少问，别乱碰‘石头’。”
“明白了，谢谢林师傅！” 陈蔚心中大定。有当地警方的暗中关照，安全系数大增。
挂断电话，陈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网上购买了最早一班前往苍山县的大巴车票。她对着镜子，将头发束得更紧，戴上棒球帽和一副平光黑框眼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去矿区找活干或探亲的普通年轻女性。
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周正平的号码，没有拨出去。老师正在审查的漩涡中心，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她发出一条简短加密信息：“己出发，寻‘石’，静默。” 然后取出SIM卡，掰断，扔进马桶冲走。从现在起，她彻底进入“静默”状态。
迎着盘江市清晨冰冷的曙光，陈蔚背起行囊，像一滴水融入人群，悄然登上了开往邻省苍山县的长途大巴。车轮滚动，驶离这座充满纷争的城市，驶向群山深处那个可能藏着最终答案、也藏着未知凶险的矿区小镇——黑石沟。追索“瘸子”阿炳的孤勇之路，正式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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