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陆乔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老小区。初夏的风穿梭在老旧楼道里，夹杂着各家晚饭的香气、叮叮碗筷声和孩童的嬉笑——却无法驱散她胸口那块隐隐的石头。
隔了许久才回家吃饭，倒像要郑重其事地完成一项仪式。门开的一刻，母亲王素平正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头：“回来了？快洗手，饭要好了。”
陆乔搁下包，换拖鞋洗手，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进厨房想帮忙，母亲罕见地没收下她的好意，只淡淡应着：“不用，快去坐会儿，看孩子。”她望向一旁的女儿，小遥正趴在餐桌画画。
“妈妈！”小遥扑到她怀里撒娇。陆乔抱紧她，闻到头发上淡淡的奶香，这一刻心才稍稍柔软下来。
桌上菜色很丰盛，几乎全是陆乔小时候爱吃的：狮子头、糖醋小排、银耳莲子汤。母亲小心对盘，耐心地为小遥夹菜，嘴里念叨着“慢点，别烫着”“要先吃饭不能光喝汤”，手下忙个不停。
一家三口吃饭，气氛却像罩了一层无形的玻璃。母亲偶尔抬头对陆乔说话，语调总归和缓，但每句话都像是小心计算过的：“最近工作还顺吗？没听你说起沈迎的事，他还好吗？”
“挺好的。”陆乔低头吃饭。
“那……你们，最近能不能缓缓？孩子最可怜。”
“妈，我们只是最近需要冷静一段时间。”陆乔勉强扯开个微笑，没说出心里的委屈和想要独处的渴望。
母亲的唠叨并不猛烈，却像针尖在棉里打转。她不再一味逼问，却总在平淡中泄露着审视，“你小时候可懂事多了，现在怎么……越来越沉默了？”
陆乔内心闷闷。她当然明白母亲的忧虑，也明白在母亲眼中所有“独立”都等同于任性。她努力把话题转向孩子，帮小遥擦嘴。母亲却忍不住插嘴：“小遥乖，等你长大可不能随便顶嘴哦，像你妈似的，什么事都闷着。”
气氛更让陆乔难受。小遥察觉出僵硬，也变得拘谨。母女三人在饭桌，仿佛三只漂浮的小岛。她望着母亲苍老的手，心头却难生亲近。
吃到一半，小遥不小心打翻水杯，桌上一片混乱。母亲皱眉起身收拾，嘴上教训却不是冲孩子：“瞧瞧你，笨手笨脚，跟你妈小时候一样。怎么就不能细心点？”
“妈，她不小心而己。”
“不是不小心——你小时候也这样，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谁都不是每天都能小心翼翼活着。”陆乔低声，口气淡淡，母亲听在耳里，却似挨了斥责，叹一口气不再作声。
饭后收拾碗筷，母亲在厨房反复擦洗砧板发泄情绪。等陆乔抱着小遥坐下，母亲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脸色缓和些，也压低声音：“分居这事儿，真的不打算和沈迎好好谈谈？家不是说散就散的……”
“我真累。”陆乔无力地说。她盯着母亲脸上的褶皱，那些隐忍和高压背后，是两代人不同的世界。“你在家一辈子，也不容易，可我……”她试着措辞，“有时候你理解我，也很难吧？”
母亲愣住，许久才嗫嚅：“妈怎么会不理解你，你是我带大的孩子啊。”
“你愿意让我活成我自己想要的样子吗？”陆乔小声问。
母亲低下头，“你想怎么活都行，可分了家……小遥怎么办？再说，别家出点问题，都还能咬咬牙过下去，咱们凭什么就不能忍？”她声音发颤，眼睛里有难以言明的痛楚和执拗，“妈只是心疼你。”
陆乔没再说话。沉默如炊烟悬空，只留下刀子一样清醒的无奈。
小遥看母女俩脸色不对，悄悄跑进房间。陆乔起身把瓜皮收去厨房，母亲正洗最后一个盘子，目光落在水流上，声音沙哑：“你爸当年出事后，我也是忍过来的。女人嘛，有什么坎过不去？你还是没生在那个年代。”
“所以要我一辈子也这么忍吗？”陆乔靠着门框，终于把多年的委屈咬碎，“你觉得你是为我好。可妈，有些痛是忍出来的平静，有些却是崩溃。”
母亲呆住，水哗哗流个不停，她慢慢把手抹干，低头离开厨房。
天擦黑，外面楼道有人搬桌椅。母女并排坐在沙发，各自沉默。母亲忽然开始编毛线，针脚清脆。陆乔刷着手机，假装不在意。小遥捧着画本钻进沙发角落，偶尔偷看妈妈和姥姥的表情。
母亲终于轻声问：“你……真的不需要妈做点什么？要不我去劝劝沈迎？你俩都太倔了。”
“妈，别劝了。我不想再让你操心别人的事。”
“那你以后……有啥想说的还是跟妈讲。”
“有些事，讲出来对你也是负担。”陆乔声音温和却疏离，她也不愿再让母亲困于自己的悲伤。
母亲盯着毛线团，过了很久才说：“你小时候一难过就不说话，我每次都只能自己猜……现在啊，老了还是猜不明白。”
临近九点，母亲催陆乔早点回去，不要“熬夜，别疲劳”。她嘴上唠叨，眼里却有点惆怅的不舍。送到小区门口时，母亲摸摸外孙女的头，“小遥乖，妈妈要加班、姥姥陪你睡。”
陆乔下意识想拒绝，母亲却倔强地一挥手：“你不是独立吗？现在该学会轻松啦。”
短短几句话，关切和冷静混合着，像一道门槛。陆乔只能苦笑。
转身时母亲喊住她：“乔啊，妈嘴笨，但你要相信……你不管什么样儿，都是我的孩子。”
陆乔停住没有回头，只有在母亲目送下，悄悄擦了擦眼角。
回家路上灯火阑珊，陆乔独自走在夜风里。情绪起伏如浪潮，潮水退去后留下一地贝壳般的碎片。她想起饭桌上的每一句话，母亲的抿嘴、躲闪和无言的担忧。
原来所有的误解与代沟，有时并不是单纯的对立，而是爱和害怕的同义词。母亲害怕她受苦，陆乔也害怕母亲因自己的“不体面”受苦。她们习惯把情感包在错综复杂的理想里——希望彼此都能快乐，却不知如何表达。
回到自己的小家，家里安静得只剩时钟滴答。陆乔拖鞋进屋，翻出母亲塞在包里的水果和小饼干。在黑暗里嚼了几口，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挨骂后母亲总会在夜里给她留糖果。
她苦笑，心头却升起点点暖意。原来，母女一场，哪怕说出来的话再别扭、再不合时宜，关心和牵挂总会偷偷溜进来。
入睡前，她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今晚菜真好吃，下次换我请你吧。”那边很久才回复两个字：“好哇。”后面还加了个僵硬的笑脸表情。
陆乔看着手机，眼眶有些发热。她终于明白，无论代沟如何深、误解如何重，都敌不过坐在一桌共吃饭、相互凝望却一言难尽的悸动。
(http://wxgxsw.com/book/jd0hd0-4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