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迎最近的情绪，像海边涨潮的浪头，拥挤着、翻滚着。一回家就闷闷不乐，烦躁得想掀翻桌上的茶杯，却又只能忍着。偏偏母亲似乎总能看穿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把饺子馅搅得更细致，把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傍晚时分，沈萌回家了。这个小他七岁的妹妹，正值青年最盛气凌人的年纪，一进门随手甩了背包，连鞋子都踢到门口，嚷嚷着饿。
“哥，妈又做你爱吃的韭菜饺子了！”沈萌嬉皮笑脸地冲沈迎挑眉。
“我不饿。”沈迎头也不抬，翻着手机，心底的火苗越来越旺。
一家西口围坐一桌，本是日常的温情。但这天的饭桌上，多了几分紧绷的空气。
“迎子，工作还顺吗？”父亲随口问，脸上神色倦怠，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沈迎。
“还行，项目挺忙的。”沈迎故意淡淡地回。
“又搞你那创业啊……我上次说的那个体制内岗位还差两个名额，我托了人，就是等你一个字。”父亲还是不死心，语气里有股令人窒息的坚持。
沈萌放下筷子，突然插话：“爸，你怎么总管哥的事？他都多大了。创业挺好啊，现在年轻人都闯一闯。”
父亲眉头立刻竖起:“你懂什么，你哥可一把年纪了。家里条件一般，担不起大的折腾。哪像你，还没毕业，瞎乐呵什么？”
妹妹白了父亲一眼，不屑地哼了声。
这一瞬间，沈迎感到忍耐己到极限。他声音比平常高了许多，语速也快得有些激动：
“爸，我都快三十八了，你还总拿体制工作威胁我。你能不能问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就因为你们想让我稳当点，就必须照这样过一辈子？”
父亲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当面反驳，面色霎时涨红，母亲连忙打圆场：
“迎子，只是你爸心疼你，创业风险太大，家里担不起……”
沈迎一拍桌子，打断母亲的话：
“你们不是担不起，而是根本不相信我。小时候不让我选喜欢的专业，长大了不许我选职业，现在又要掺和我的家庭和孩子。你们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脸面？你们到底了解我吗？”
气氛一下凝固了。
妹妹沈萌看了一眼父亲，又低头继续夹饺子，咚咚咚地咀嚼着，像是要把不快都咽下肚。母亲的脸色苍白，抿紧嘴唇，眼圈微微红了：“你别冲爸妈发火，有什么能不能好好说？”
沈迎嘲讽地冷笑：“好好说？我哪回不是好好说？我只是想自己做一回主，有那么难吗？每次我选的路，你们都第一个反对，非要让我走你们指定的路。那样的日子，很安全很传统，但那是你们要的，不是我的未来。”
父亲目光阴沉：“你有能耐就别回家哭惨！出了事别指望家里。现在创业人人都能吹牛，有几个能成？”
“我就想有一次机会，哪怕失败了也是我自己的错。家里难道只是让人靠着混日子的吗？”
话音落地，屋子里只有呼吸声和筷子磕碰碗的轻响。
妹妹沈萌蓦然抬头，声音凉凉的：“哥说得也没错。爸您老一辈总把安全当全部，还觉得我们想自由就是不孝顺。可有时候，我也觉得挺窒息。没出错就不能有选择权吗？”
母亲叹了口气，抬手替沈萌夹了个饺子，声音颤抖：“你们都还小，不懂家的苦，只有爸妈才知道什么叫担心。”
沈迎没再说话，可胸膛里像有风暴在盘旋。
饭局草草结束，沈迎拿了烟走到阳台，沈萌跟在后头，姐姐弟弟就这么静静站着。阳光穿透玻璃，照出屋里尘埃在空中飞舞。
“哥，你后悔过吗？”沈萌轻声问。
沈迎苦笑一声，看着楼下昏黄的灯影：“有时候后悔，也有时候觉得总这样下去才是真的没劲。你还年轻，爸妈对你没我那么多要求。”
“也没。”沈萌苦笑，“我出国读二学位，他们也有意见。课题方向、工作方向，哪样都要插手。咱们家就是这样，从小灌输的观念，‘不听话就是不孝顺’。其实成年了还控着，心里挺怨的。”
沈迎顿了顿，“可有时候我又羡慕爸妈。稳稳当当，从不偏离正道。咱俩是不是都做不到？”
“我不想像他们那样活。”沈萌语气坚定，“你不想吗？”
“想。但每次只要一反抗，家里就快塌了。”
“可再不挣扎，就活不出咱们自己了。”
兄妹俩默契地沉默着。
客厅里，父母压着声音争执：
“你就不能别和迎子硬碰？他都多大了！”
“我也是为他好，自己儿子不争气谁还指望别人？咱们养这么大，能不心疼？”
“你每次逼得那么紧，他能不炸？萌萌也是，天天跟你唱反调。”
“儿女不听话，都不知道咱们的苦心！”
母亲声音再低，也掩盖不了一丝惆怅。她和父亲眼里满是纠结：放手还是继续干涉，没有正确答案。
夜深了，兄妹并肩重新回到客厅。父亲仍黑着脸，母亲眼圈红肿。
沈迎开口，声音平静：“爸，妈，我不是想跟你们对着干。我只是想让你们相信我，也相信萌萌。你们管得太多，咱们谁都累。就这一次，能不能给我点空间试试？哪怕跌倒了，我认，别骂我就好。”
父亲嘴角抖了抖，哼道：“家还是家，不管你们多厉害，回头难了就回来。可你们要是闯了祸，别指望家里能收拾全部残局！”
母亲连声劝解：“别再吵了，一家人，血脉最亲。”
沈萌轻轻说：“妈，咱们不是不爱家。可亲情不能剥夺自我。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爱你们，但不能活在你们的期望里了。”
父亲欲言又止，终于无力叹气。
沉默良久，母亲起身拖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父亲坐沙发上，瞪大的眼睛在新闻和窗外之间摇摆，似乎还没消化今晚的对话。
沈迎拉起沈萌说：“走，散步去。”兄妹推开门，风吹来夜色与湿气。
“哥，今晚总算说出来了吧？”沈萌半开玩笑，眼里却有泪。
“嗯。就算家里没人理解我们，至少我们懂彼此。”沈迎感叹。
“爸妈也不容易。”沈萌又喃喃，“有生之年他们或许都不会完全同意我们的活法……可不说出来，自己更咽不下了。”
走在绿树下的路灯里，兄妹肩并肩，像是在人生分岔口上凝望黑夜，也共拥着一丝向前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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