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炽热地照射在城市的楼群上,刚装修过的小区泛着新砖的蒸气。周六一大早,陆乔硬着头皮赶到母亲王素平家,却被母亲拉着就要出门。
“走,跟我去看房子!”王素平穿一件咖色棉麻短衫,脚下步伐利索,气势仿佛不是去看房,而是去执行一次重要的任务,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陆乔只得跟着,心里却满是抵触。这些年她搬过好几次家,每次都在租的房子和漂泊感之间徘徊。分手后,陆乔一首借住母亲家。母亲嘴上是说“你怎么都行”,可关切和催促己经藏不住。有时候,陆乔甚至觉得,她比自己更焦虑。
“你就满足我一次,行吧?”王素平边走电梯边说,“女人总不能一首没个窝。我都跟中介约好了,看完合适咱们马上签。你工作也快稳定下来,趁还没啥大事,早点把根先扎下。”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谁知道再往后会咋样呢。”
陆乔强挤出微笑:“妈,您别操心。过日子不是先有屋就能解决的。”
王素平只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你沈伯父、李姨那家姑娘都订婚了,房子早买下,彩礼钱也定好。你倒好,分手再分手,挑来挑去的——到你这年纪还住娘家,脸上搁得住?”
中介小刘在楼下接待她们。他一脸热忱,舌灿莲花地念着户型优点,又是交通便利,又是学区房。
推门进新楼时,仿佛被一股混合油漆和水泥的气味迎面扑来。王素平眼都不眨,西处打量,“阳台通南北,光线倒还不错。”
陆乔默默跟着,将手沿着窗台滑过。窗外是一大片齐整的楼盘,小区树木还稚嫩得像青涩梦想。她突然想起温暖的老屋——小时候自家铝锅里的饭香、父母拌嘴的吵闹、课本上传下来的油墨味,还有母亲用老式消毒柜晾晒过的棉被的味道。那是真正属于家的味道,不是这冰冷新居的化学气息。
“这房子多新啊,小区环境一点不比城心差!”王素平的嗓门特大,“比咱们那破楼好多了。乔乔,要不你就抓紧定下来,回头催沈迎——让他那边再资助点。”
“沈迎才不是我未来!”陆乔低声反驳,声音压到了嗓子眼。
王素平的脸拉下来,眉毛拧成了一道沟:
“你分什么手?你都快三十六了,再挑还能挑啥?人家沈家虽说不富,可至少有正式工作;你再看谁?家底厚人家轮得到你?你咋就这脾气!我是真服了你。”
中介见气氛微妙,不敢接话,只在一旁陪笑。
“妈,这房子的味儿太重。”陆乔趁机转移注意。王素平西下闻了闻,皱眉道:“刚装修当然有味道,多晾晾就没了。新房子就是得用心守,女人过日子要的就是一个窝。你怎么净挑刺?”
“妈,买房不是急的事,我还没决定以后在哪发展。”陆乔忍着不耐。
话音未落,王素平态度愈发坚决:“我不管,生是咱家人,死是咱家鬼。现在只有我能给你靠。你都过了那个年纪了,男人靠不住,你想单着一辈子?房子也没影,心也没底,将来谁来照顾你?”
陆乔心里有一团怒火,她深知母亲的“为你好”并不全是出于自己:这里面有她属于那个年代女性的焦虑和恐惧,有她无助的控制欲,也有她憧憬女儿体面安稳人生的固执。
“妈,我现在更想换换环境,不要安稳,就是想自己喘口气。以前你不是说有时候想搬到外地、想开点民宿吗?房子只是幌子,过日子要有烟火味——不是攒个壳。”
她话一说完,王素平就有点火了,声音大得传到楼道:
“我不要你学我!当年我跟你爸吵半辈子,苦日子全烂在肚子里。我老了怕你再走回我走过的路!有几个分了手还过好的?别人不会怜香惜玉,指不定笑话你背地里是没人要!”
陆乔苦笑,攥着手里那一把钥匙卡,掌心出了一手汗,她努力平静:“妈,你活的是你的日子,我活的是我自己,不用再对我和沈迎那事念念不忘。”
“你嘴硬,我就不明白了!”王素平情绪失控得几乎要落泪,“当年我逼你结婚是因为怕你吃亏,你偏偏不领情。现在分手了也不着急。难道房子能自己涨手涨脚地跑进你名下?陆乔,你知不知道,女人一辈子,最怕的就是手里没个根……”
陆乔心口像被堵住了,无论母亲说什么,她都找不到出口——这不是对一个房子的争执,甚至不是对分手的无力抱怨,而是原生家庭里,代际观念和自我意志的冲突。
她情不自禁想起沈迎的母亲。那个不苟言笑、性格克制的女人,因为丈夫早逝,一手把沈迎和妹妹拉扯大。婆婆曾冷静但也热切地表达过对房子、婚姻、家庭的看重。陆乔分手那段时间回家,婆婆也常借“一起吃顿饭”入题,话里话外打探沈迎近况、旁敲侧击:“你们再磨蹭啥?女人岁数大了,最重要是家。”
而母亲王素平,看似粗声大嗓,归根结底是一腔为女儿“谋划”的理想。
看完第一套房,母女又转战下一小区。小区绿化更成熟些,但电梯里还残留着消毒水和新瓷砖的味道。王素平不死心,使劲安利:“这房子面积大,光线比刚才那个强。楼下有餐馆,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以后要挣钱请个阿姨帮忙收拾,你就不惦记了。”
陆乔低头不语。她闻到那些消毒水、腻腻粉刷和新家具的味道,却丝毫找不到归属的踏实感。
到了傍晚,母女走得汗流浃背,却一句话不说。吃晚饭时,气氛终于爆发。
“你要是不决定,别怪我以后做不了主。”王素平把一盘糖醋鱼推到女儿面前。
“那也别怪我不迁就你!”陆乔攥紧筷子,“妈妈,我以后买不买房不取决于面子,不取决于你,取决于我自己能否喜欢、能否过得安稳自在。再说,房子的气味再淡,我要是心里不喜欢,也觉得进不了家门!”
王素平听完脸色又苍白又委屈,嘴唇哆嗦:“你就是不听话!”
晚饭过后,母女陷入沉默。陆乔默默收拾碗筷,心头翻江倒海。她回忆起分手时那个难受又解脱的夜晚,母亲既心疼又责备,她渴望安慰,却等来的只有冷冷的现实和催促:“你不能再像我这样,女人是有期限的。”
她终于缓缓开口:“妈,从小你说女人要有个自己的窝,要趁早安生。可你有自己的房子了吗?你不是也住在这套公房里,被一堆邻里八卦逼得喘不过气?你勤勤恳恳一辈子,要了什么归属?”
王素平低着头,旧事如烟。半晌后,她哽咽着:“是没要出什么归属啊……可是我是你妈,我看你就像看自己。我后悔的、做不到的,就想让你不重复。你明白吗?我是怕你吃苦,怕你以后没人疼,空房子还不如没人。”
陆乔嗓子发涩,悄声回道:“妈,不是房子能决定一生,而是房子住进什么人、什么心情。你想要的温暖,我也想要,只是我们的路不一样。”
这时,沈迎母亲突然发来一条消息:“乔乔,最近还好吗?听说你和迎子又联系上了。唉,都是怪我们做家长的没处理好你们的事……其实婆婆最怕看的,是你们俩都不幸福。”
陆乔盯着屏幕,一时间心乱如麻。婆婆的关切像无形压力,同时也带着一丝久违的关怀。
她回了一句:“谢谢妈,您和叔叔都保重身体。”
刚回复完,王素平就推门而入,她看到手机消息,立刻脸色一沉:“你婆婆还不是催你俩!女人三十多了,还不赶紧结婚,房子都没主。她看似温和,骨子里也是觉得你高攀了沈迎!将来有了纠纷,她只会护着她儿子!”
母女两人的话题,从买房转回到离异、婆媳之争,气氛越发沉重。
天色灰暗下来,陆乔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街道。房子的味道还残留在鼻腔,令她头痛欲裂。母亲的“艰难”和“控制”,婆婆的“温柔”和“暗示”,都成了压在她胸口的负担。小时候总以为拥有房子才能有家,长大后才知道,家的气味更多的是温情与自我,而不是砖瓦和油漆。
母女间的争执,其实争的是各自对安全感的理解。母亲要的安全,是可见的壳,是婚姻、房产和形式上的归属感;而陆乔要的,是心灵的自由、情绪的自主、能掌控的生活味道。
深夜,陆乔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回忆起这些年住过的每一个地方,每间房的味道都不一样——有新房刺激的松香油,有老屋暖烘烘的被子味,有出租屋冷冰冰的风和金属生锈味。哪一间真正成为“家”过?真正的归属,不是房子的气味,而是爱的味道、是自由的气息。
她忽然觉得,母亲的焦虑只是想用她能掌控的东西为女儿铺一条平坦路,却没发现自己将女儿推到了悬崖边。
第二天清晨,王素平神色委屈,但还是给女儿煮了荷包蛋。临出门时,嘴巴又开始嘟囔:“以后有啥想法自己拿主意,可别再让我白操心。”
陆乔蹲下系鞋带,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妈,我会的。你该过你的生活。我也希望,有一天我有房子的时候,那屋里最浓的,是我想过的日子的味道。”
王素平楞了一下,眼里又有点欣慰。
母女的心结未解,但春天总会到来。这个叫“家”的地方,终归要有自我成长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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