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萤办公室的百叶窗漏进一缕晨光,正好落在许格格交叠的双手上。她无意识地着左手虎口处那道浅疤——去年除夕夜赶制年糕时被模具划伤的,母亲若在定要念叨她毛手毛脚。
"许主管,"穆萤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这段时间你一个人扛着餐饮部,辛苦了。"总经理的指尖在实木桌面上轻叩,腕间的卡地亚手表折射出细碎光斑,"我有个老朋友在瑞城瑰丽酒店当餐饮经理,正打算跳槽。"
许格格肩颈的肌肉突然一松,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窗外传来园丁修剪灌木的声响,新栽的山茶苗在风里轻轻摇晃。
"穆总认可的人一定很优秀。"她听见自己声音里掩不住的轻快,"我会全力配合新经理工作。"
穆萤忽然笑了,眼角挤出两道细纹:"你倒是实诚,连句客套的'不舍得放权'都不说。"她推过来一盒薄荷糖,"樊思远,听说过吗?"
许格格捏着糖纸的手顿了顿。那个在美食杂志上开专栏的"酒店业贵公子"?她眼前浮现出某期《餐饮人》封面——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举着红酒杯,标题写着《传统与创新的平衡术》。
"看来是知道了。"穆萤了然地挑眉,"周一报到。"她低头翻文件时,一缕鬈发垂落在腮边,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对了,你..."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邑汀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厨师服袖口还沾着早市带回的鱼鳞:"穆总,我请明天假。"他瞥见许格格,铜铃般的眼睛一亮,"正好,安旭说晚上喝酒,打你电话没人接。"
许格格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五个未接来电,全是安旭。锁屏照片里母亲做的山茶糕泛着油光,她突然想起今早本打算去邮局取遗物快递。
"我回办公室等你。"她对邑汀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回复安旭:【刚在穆总这儿,邑汀说了,老地方见】
走廊里飘着咖啡香,贺歆正端着马克杯从茶水间出来。两人擦肩时,财务总监忽然停下:"许主管。"她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许格格手中的薄荷糖上,"山茶花开了。"
许格格怔了怔,顺着她视线看向窗外。员工花园里,安旭正弯腰调整某株植物的支撑架,晨光给他后颈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更远处,张大姐推着轮椅上的老伴慢慢走过草坪,轮椅扶手上挂着印有酒店logo的环保袋——装着今早刚发的退休补偿金。
"是啊,开了。"许格格轻声回应,不知为何鼻尖发酸。她想起上周帮安旭整理老员工档案时,看到他偷偷在张大姐的联络栏旁画了颗小星星,旁边标注"老伴药费:己解决"。
"走啦!"邑汀洪亮的声音震得门框发颤。他换了件花衬衫,浑身散发着柠檬沐浴露的气味,手里晃着车钥匙,"安旭说今天有好东西。"
暮色中的"老地方"其实是酒店后巷的烧烤摊。塑料棚顶上缠着彩灯,安旭己经坐在角落那桌,面前摆着三瓶冰镇啤酒和一份文件。
"批下来了。"他把文件推给许格格,《关于2003-2022年受损员工专项补偿方案》的红色标题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贺总监特批的绿色通道。"
邑汀用牙咬开瓶盖:"张姐那天给我发语音,说领到钱那会儿,她老伴正好该做透析。"泡沫顺着瓶身滑到他手腕上,像道小小的瀑布,"老爷子非让护士拍视频,说要看'组织上的心意'。"
许格格翻开文件,补偿名单最后一页贴着便签纸,是贺歆凌厉的字迹:【附件3-医疗费凭证模板】。她突然想起今早穆萤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姜茶——杯垫正是贺歆常用的那种烫金款式。
"樊思远要来了。"她突然说。
安旭的酒杯停在半空:"《餐饮人》那个?"
"你们都知道?"邑汀瞪圆眼睛,"就我整天围着灶台转是吧?"
三人笑作一团时,老板娘端来烤串。安旭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他当年追过穆总?"
邑汀的茄子差点掉在地上:"啥?那贺总监..."
"假的。"许格格掰开一次性筷子,"樊思远专访里说过,他太太是瑞士甜品师。"竹刺扎进指腹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某页被咖啡渍晕染的字迹:【董鶄与嵇稻同乡】。
夜风裹着烤鱿鱼的香气拂过脸颊。安旭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喉结在颈间投下小小的阴影:"今天我去给王姐送补偿金确认书,她家孙女该考大学了..."
彩灯在塑料棚顶上明明灭灭,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远处酒店大楼灯火通明,某扇窗户突然亮起——正是贺歆的办公室。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般在C城上空晕开时,三人坐塑料凳上。安旭的西装外套早不知丢到哪个角落,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活像条褪色的彩带。
"张大姐今天抱着我哭,"他往嘴里灌了半杯啤酒,喉结剧烈滚动,"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拿到这笔钱。"泡沫顺着杯沿滑落,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湖泊,"可她老伴的病...终究是耽误了最佳治疗期。"
邑汀的铁签子在铝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个平日灶台前叱咤风云的汉子,此刻沉默得像块冷掉的炭。"走了十七个老伙计,"他突然说,"回来的就五个。"油星溅在他虎口的烫伤疤上,那还是当年为救厨房失火留下的。
许格格盯着玻璃杯里浮动的柠檬片。下午穆萤办公室里的香水味似乎还粘在鼻腔——前调是柑橘,后调却藏着某种药感的苦涩,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病房里的气息。
"樊思远..."她无意识地着杯壁上的水珠,"你们听说过吗?"
"瑞城那个'网红经理'?"邑汀突然来了精神,油乎乎的手指在手机相册里翻找,"你看,去年美食节和米其林评委的合影,穿得跟个孔雀似的。"
照片里的男人确实耀眼:宝蓝色西装三件套,胸袋插着朵新鲜的蓝楹花,站在一群黑白灰的评委中间宛如误入鸡群的极乐鸟。许格格却注意到他扶在评委椅背上的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得体,是双会干活的手。
"三个月。"她突然说。
"什么?"安旭抬头。
"给我们三个月,"许格格把柠檬片戳进杯底,"就知道这位穆总是真佛还是泥菩萨。"
邑汀突然举杯,碰撞声惊飞了路边觅食的麻雀:"管他呢!至少今晚——"他的声音突然卡住。马路对面,贺歆的黑色奥迪缓缓驶过,车窗里隐约可见穆萤的侧脸。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烤架上的韭菜渐渐焦黑,像极了那些被嵇稻烧毁的账本。安旭摸出钱包里那张泛黄的合影:去年春节联欢会,全体后勤人员挤在礼堂里,张大姐的红围巾鲜艳得像团火。
"你们说..."他嗓子发哑,"那些没回来的老伙计,现在在干嘛呢?"
此刻,城市另一端的养老院里,张红英正给老伴读报纸。床头柜上崭新的药瓶反射着月光,医保卡安静地躺在抽屉最里层。而在郊县的小超市,曾经的水电工老李数着赔偿金,给孙女买了架向往己久的钢琴。
烧烤摊的灯泡忽明忽暗,像某种不安的预兆。许格格突然想起樊思远照片背景里那块电子屏——滚动播放的正是枫澜集团的广告。这个巧合让她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走吧。"邑汀起身时踢翻了空酒瓶,"明天还得应付新官的三把火。"
他们踩着月光各自离去,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安旭的领带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邑汀的厨师服口袋里多了张写满菜单创意的餐巾纸;而许格格手机里,母亲那本残缺的食谱照片被放大了某个角落——那里隐约可见"山茶花蜜"与"董鶄"的字样。
夜风吹过空荡荡的烧烤摊,卷走一张印着枫澜集团招聘广告的传单。广告语"携手共创未来"在路灯下闪闪发亮,而背面沾着油渍的地方,有人用牙签戳出了一排小孔,连起来恰是"SOS"的形状。
---樊思远
晨雾还未散尽,许格格揉着太阳穴走进员工通道。昨夜与安旭、邑汀的烧烤摊夜话让她的胃里还残留着啤酒的苦涩。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只戴着百达翡丽的手突然拦住了门。
"借过。"
低沉的男声带着薄荷漱口水的清新。许格格抬头,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这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藏蓝西装,爱马仕领带夹在晨光中泛着暗纹,整个人像是刚从《GQ》封面走下来。
"许格格是吧?"他自然地按下楼层键,"我是樊思远。"袖口露出的腕表秒针正扫过罗马数字Ⅶ,"现在六点二十三分,理论上我们还有两小时三十七分钟准备新人入职。"
许格格瞬间清醒。这位空降的餐饮经理连寒暄都像在掐表。
办公室里的工作交接高效得令人意外。樊思远翻阅文件的速度堪比扫描仪,却在看到嵇稻时期那批劣质餐具的采购单时突然冷笑:"拿回扣都不走心,这种骨瓷杯连淘宝货都不如。"他甩下单子的动作让许格格想起母亲抖落面粉袋的利落。
"今天会来几个新人。"樊思远递过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两份简历,"特别是这个祁九宝..."
话音被敲门声打断。人事部的小张探头:"许主管,新人来签合同了。"
简历上的赖莱证件照都藏不住艳光——微卷的栗色长发,的苹果肌,职业装包裹着呼之欲出的曲线。许格格正暗赞这姑娘天生该做酒店业,突然翻到下一页:祁九宝的登记照像个误入镜头的初中生,卫衣兜帽里露出几绺呆毛,眼神迷茫得像只被强光照射的夜行动物。
"樊经理,"许格格指着年龄栏,"十八岁零三天?"
"精确到天数啊老许。"樊思远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车钥匙,"放心,符合法定年龄,不算童工,她堂姐打包票说这丫头背得出一整本法餐菜单。"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是因为..."
"因为我妹再宅下去就要长蘑菇啦!"赖莱的声音先于人撞进办公室,也压掉了樊思远想要说的话。她今天穿了件堪堪及臀的包臀裙,每走一步都让邑汀手下的帮厨们抻长了脖子。身后跟着的卫衣少女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影子,却在看见樊思远时突然瞪圆眼睛:"您、您是《顶级餐饮人》专栏那个..."
"嘘——"樊思远竖起食指,"现在是普通打工人樊思远。"他转向许格格,"怎么样?我说过这丫头有潜力。"
许格格尬笑道:"一切听您安排"
赖莱己经自来熟地挽住许格格胳膊:"许姐姐好!我妹虽然社恐但记忆力超绝,您要是缺人背菜单啊,她第一个响应,包你满意的..."她突然从胸前的深沟里变魔术般摸出颗费列罗,"吃糖吗?"
"谢谢,你很漂亮,像玫瑰一样热烈"许格格回应
回应许格格的是赖莱爽朗的笑声。
祁九宝在姐姐豪迈的笑声中涨红了脸,却偷偷用手机拍下墙上的食品安全守则——许格格注意到她开启了扫描翻译功能。
"行了,别吓着前辈。"樊思远拍拍手,"Lyla带Ruby去领工服,九点整我要看到你们在餐厅站成一道风景线。"他转头对许格格眨眨眼,"至于那批'淘宝骨瓷',我己经联系了二手回收商。"
赖莱响亮地应了声"遵命",拽着妹妹风风火火冲出去。祁九宝踉跄间卫衣帽子滑落,露出后颈上一小块山茶花形状的胎记——许格格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真正的茶点师后颈都会带着茶叶的印记。
"发什么呆?"樊思远递来一杯手冲咖啡,"尝尝,巴拿马瑰夏。"
许格格抿了一口,复杂的果香在舌尖绽放。她望着走廊尽头,赖莱正手舞足蹈地给妹妹比划着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将姐妹俩的剪影烙在地上,像一幅动态的剪纸画。
"这对活宝..."许格格摇头轻笑,却听见樊思远低声说:"有时候最亮的星,反而诞生在最黑的夜里。"
他的目光越过咖啡杯,落在许格格别在领口的山茶花胸针上——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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